第0037章 極樂世界

　　“勤王不是一向鄙夷有色人的么？”

　　新晉官員面露詫異：“在下聽聞開元初年有人為他甄選了一批月氏①舞姬，沒兩日便被他逐出府了?！?p>　　“那是他府上妻妾善妒，容不下那些女子。”中年官員不以為然，“安祿山是男子，威脅不到那些人。”

　　“他天生聰穎，又會(huì)做人，和勤王搭上關(guān)系沒多久就拜了一眾侍妾為姐姐；今兒送些胭脂水粉，明兒送些稀奇珍玩，哄得一眾侍妾幫他吹枕邊風(fēng)。”

　　“老夫雖不想承認(rèn)，但那人的嘴皮子確實(shí)厲害，”他補(bǔ)充說，“連武國忠那種處處搬弄是非的小人都對(duì)他贊不絕口。”

　　“武國忠是……？”

　　“就是昔日的楊國忠?！敝心旯賳T自己斟了一樽酒，說：

　　“他自稱并州天水人，仗著姓楊，便硬攀上了惠妃生母鄭國夫人的親，謊稱是她的遠(yuǎn)方侄兒?！?p>　　“前些日子，楊國忠之父病死，他悲痛欲絕，閉門月余。”他冷冷一笑，嘴角滿是荒唐，“楊氏便收了他做養(yǎng)子?！?p>　　“父喪還沒過頭七呢，他就搖身一變，成武國忠了。”

　　“原是這樣?！毙聲x官員點(diǎn)了點(diǎn)頭，“下官明白了?！?p>　　“圣上近幾年怠政，私相授受之事已屢見不鮮?！?p>　　中年官員毫不顧及他錯(cuò)愕的眼神，接著說：“子壽②先生生前曾多次進(jìn)諫，奈何勤王力保，圣上便也沒放在心上?！?p>　　“‘亂幽州者，必此胡也’，”他舉起酒樽遙敬了一下南方，似有似無的笑里夾著惋惜和死心，“先生高瞻遠(yuǎn)矚，只可惜生不逢時(shí)，不曾遇見圣主。”

　　“?。?！”新晉官員瞪大了眼，愣在了原地。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敝心旯賳T戚戚然一笑，開口唱了起來，“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p>　　“您是……”新晉官員愣了好一會(huì)兒，才躬身施了一禮，“摩詰先生，后生久仰大名，失敬失敬?！?p>　　“不過是個(gè)知天命的老叟而已，談不上有什么大名。”

　　王維將酒一飲而盡，笑著拍了拍他：“我瞧著你與昔日的我有些像，今日同桌也是緣分，便再多句嘴?！?p>　　“若是未來三載安祿山反，你便帶著這個(gè)去蜀中找李太白?！?p>　　他拽下垂在身前的玉佩，放在了新晉官員的酒樽旁：“我與他有些交情，他自會(huì)收留你些許時(shí)日?！?p>　　“摩詰先生……”

　　后者剛要開口，王維已經(jīng)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圣上，老奴身感不適，想先行告辭?！?p>　　“王侍郎若是疲乏了，便先回去吧?！比首跀[了擺手，準(zhǔn)了。

　　“謝圣上！”王維躬身施了一禮，徑自離去。

　　“摩詰先生……”新晉官員本想起身追上去，便看到他頭也沒回地?cái)[了擺手。

　　寬大的紫色官袍被風(fēng)鼓成了箜篌的形狀，鎏金宮殿昏黃的光打在他身上，扯下來了一串長(zhǎng)長(zhǎng)的剪影。

　　他就這樣踏著冷風(fēng)沒入了黑暗，最終和黑暗融為了一體。

　　新晉官員回頭，宴會(huì)上歌舞升平，歡聲笑語充斥著席間，仿佛身處西方極樂世界。

　　一黑一白，分明是一個(gè)世界，卻宛若兩個(gè)人間。

　　他把王維的玉佩攥緊，忽然不記得自己寒窗苦讀二十幾載是為了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