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險得生一諾有千金,難長聚咫尺隨天涯
本來還有三分猶豫的焦大人些許吃驚地看著兒子,很快這吃驚中竟添了十分的欣慰。焦大人深吸了口氣,拾起了一塊蠟燭頭兒:
“這合歡燭早就被皇后明令禁止了,在山洞里點這么多這物件兒,是打算抗旨害命嗎?來人吶,將這地上的燭頭送去有司看看是誰為何布置的?!?p> 兩名公子慌了神,連忙跪下求饒,將能說的都說了。焦大人倒像沒聽見一樣,負著手走到兒子身前,施法一把將他化回人身:
“起不當(dāng)之念,被人拿捏,連累稚童,當(dāng)罰。念你懸崖止錯,搭救未選女樂,功過相抵,先去治傷?!?p> 說完,回頭威嚴地睨著底下跪的四個:“身為教養(yǎng)嬤嬤,私害未選女樂,按律如同陷害宮人。內(nèi)府這邊罰杖責(zé)八十,降為良民籍永不得入京。受完杖,送去有司看看蠟燭的事怎么判,是死是活與教坊再無瓜葛?!眿邒邍樀貌蛔〉乜念^求饒,還是被侍衛(wèi)冷冷地拖走了。
“你倆身為貴族子弟,本應(yīng)為各族表率,卻陷害公族子弟、污未選樂童清白、私用違禁之物。念為貴族,此事我也應(yīng)當(dāng)避嫌……也罷,還是送二位去有司喝杯清茶吧。”
兩個貴家衙內(nèi)嚇得在地下撒潑,兩位大人也在一旁連連求饒,焦大人卻誰也不理。瞪著侍衛(wèi)將幾位請去有司。
該送走的都送走了,焦大人轉(zhuǎn)回身惋惜地看向坐在地上的荷兒,眼里充滿了愧疚和糾結(jié)。但終究還是抬起了手,一個無常咒輕輕地懸在了荷兒頭頂:“別怕,一下就過去了。老夫可以答應(yīng)送你回故鄉(xiāng)安葬,有什么話也可以幫你帶到?!?p> 荷兒沒有開口,只是認命地低了頭,含著眼淚閉目等死,卻被一只銀色的爪子一把拽到了旁邊。焦大人看了看耗盡力氣又化為原形的兒子,倒也釋然了,沖侍衛(wèi)揮了揮手:“罷了,一起去治傷吧?!?p> 看著豆芽的勝利者般的笑容,荷兒終于安了心,一頭倒在了地上。
……
模糊的視線漸漸清晰了,荷兒發(fā)現(xiàn)自己正穿著柔軟的中衣溫暖地躺在錦被里。趴在床頭的豆苗起了身,緊緊地握住了自己的手。
“這次又是我連累了你,真是……唉,我若是習(xí)武定不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焙蓛鹤鹕?,剛想開口安慰豆苗,卻被對方一把緊緊地抱住了:“我爹都吃了一驚,你竟然真的有貴族蜃妖的血統(tǒng),還被純血的蜃妖下了封印,連太醫(yī)都差點沒看出來。
可惜你的蜃族血統(tǒng)不到三成,不能按律條讓你直接拿回貴族的身份。不過,你放心。我答應(yīng)你的事兒一定辦到。我焦孟諾這輩子無論到哪里,無論到什么時候,定然拼盡全力護你此生周全?!?p> 荷兒有些不解地看著面前已經(jīng)熬成熊貓的豆苗:“怎么了?令尊大人不都已經(jīng)放我活命了嗎?”
“唉,你不知道。你年紀小,吸那蠟燭受的影響更大,雖然解了藥效。但你已經(jīng)昏迷了好幾天了,這幾天可發(fā)生了不少天翻地覆的大事兒?!?p> “怎么了?宮里德行嬤嬤要治我的罪?”
“要真那么簡單就好了,這次是連丞相都頭疼的大事。上個月,慕海有稚童合唱團應(yīng)邀來給圣上祝壽。人家可不是童樂,那都是各城選來的孩子,聽說有好幾個還是官家的公子、千金。
誰知道,那個膽大包天的螭王居然妄圖扣下孩子煉丹。兩邊鬧了起來,螭王傷了使者的性命、重傷了護衛(wèi)不說,慌亂中還弄丟了一個慕海的孩子,估計是兇多吉少。
慕海國民稀少,本身就最看重娃娃,這個丟了的孩子聽說身份不一般,是慕海最稀有的種族,幾百年都未見得能有一個。這下好了,按他們的說法這國寶級的娃娃就被咱們螭王的府兵打成重傷下落不明了。
當(dāng)時是咱們國舅提議請各藩國稚童樂團來祝壽,皇上也下了明旨所有使團人員都得好來好去。慕海本來還是不樂意,國舅為了讓他們安心就承諾了如果出了事奉圣千童抵一。本來就是一句客套話,可誰知道真能出事啊。
兩國交兵還不斬來使呢,這殺了來使不算,還傷了個人家當(dāng)國寶供著的娃娃。剩下的孩子剛逃回國,人家直接就怒了,第二天禮部尚書便披掛上身親自作為使者來了,說三日內(nèi)要是不給個合理的答復(fù)那就只能下戰(zhàn)書了。”
豆苗氣憤地錘著床板,在荷兒的安慰下語氣稍稍緩和了一些:“為了保圣上的萬壽節(jié),國舅主動提出兌現(xiàn)‘千童抵一’的承諾,另外還從豢族、祭族里挑出500戶鮫人、鹿蜀、貍力、天蠶之類的良族送過去。
丞相也許了那慕海妖國嚴懲螭王、為死去的使者立牌坊并招魂送去慕海,還威脅兩國戰(zhàn)事不斷剛剛復(fù)交百年不好再兵戎相見,對方才稍稍吐口?!?p> 荷兒隱隱猜到了些什么,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這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那慕海使者居然點名要了你們這些樂童作為‘千童抵一’的贖童。朝廷為了早些了事也就答應(yīng)了,現(xiàn)在你在兩國文書上已經(jīng)歸了慕海了,連我爹都不能保下你。其實,慕海來接你們的使者已經(jīng)來了好幾天了,男孩子已經(jīng)送走了;接女樂的女官看你還昏迷著,便留了下來。就等你醒了,換好新的身契一起送去慕海呢。”
本來越說越激動的豆苗,突然臉一蒼白拉著荷兒的手小聲說道:“你放心,我說過的話是永遠作數(shù)的,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護你周全?!?p> 話音剛落,果真有大夫領(lǐng)著一個穿異國官服的女官進了門??粗蓛盒蚜?,女官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第二天一大早,宮樂坊的傀儡引導(dǎo)著孩子們毀舊身契。使者則在另一邊監(jiān)督著因為解了身契而紅光滿面的小姑娘們喝慕海的身契湯。孩子們一個個上了天馬拉的大車,荷兒故意落在了最后,卻也始終沒有見到豆苗的身影。
不得不上車了,幾分遺憾也最終留在了荷兒的目光里。
車里很暖和,還放了不少果子、點心,可小姑娘們都嚇得坐在位子上一動不敢動。好在,天馬飛得極快,當(dāng)天夜里竟然就進了慕海的關(guān)口。
孩子們下了車便被安排在一個大院子里自由活動。走到墻角,荷兒竟被一個影子捂著嘴拉到了一邊。剛要掙扎,卻發(fā)現(xiàn)“劫持”自己的居然是豆苗。
“噓,別出聲,我是來救你的?!?p> “你怎么來的?!?p> “這次咱們奉圣送孩子的使者是國舅的妻弟,我求了他半天還送了他一顆明蚌寶珠,他才勉強答應(yīng)讓我來跟他來交接的。一會兒他出城,就能用使者符帶我們走了。”豆苗無不驕傲地說道。
可荷兒卻急出了汗:“你被騙了吧,那女官告訴我們金大人剛剛已經(jīng)出城了!大門口也沒有奉圣的馬車了啊?!?p> 豆苗一下子也愣住了,急得蛟角都冒了出來。
“你……你沒吃他什么東西吧?”
豆苗更心虛了:“我知道他家跟彭家也是世交,有可能為彭公子的事兒報復(fù),一顆家傳的明蚌珠怕也不夠。所以,我一路上都警醒著,就是入城前從他水囊里喝了口姜湯?!?p> “那,那個姜湯里可有梔子花和紅糖的味道?”荷兒試探著問了出來,見豆苗的臉白得像紙便沒敢繼續(xù)。
“……那味道可就是慕海的身契湯?”
荷兒盯著豆苗心疼地點了點頭。
“我這就去找那金毛吼算賬!”怒氣沖沖的豆苗背起荷兒化為銀蛟騰空而起,“當(dāng)我們東蛟是好欺負的。走,我?guī)泔w回去!”
銀蛟騰空,如白練真英雄??蓜傄竭^城墻,銀蛟便咚的一聲撞斷了角,兩人像抻面拍到了墻上,直直地跌了下來,被守城的撿到,直接押送到了主官面前。
兩個孩子極為“自覺地”跪在了地上,磕磕巴巴地把焦公子如何被騙來、如何被騙著喝了身契、他倆如何想飛回去的事竹筒倒豆子一樣地說了出來。
還穿著睡衣的貓頭鷹主官聽了他倆的話,臉色有些不好。命人取來贖童的花名冊查驗,眉毛漸漸擰在了一起,喔一聲吐出了一個毛球:“該死,真是新寫上的名字,這收在后堂的簿子怎么會被個外國使節(jié)改了……這可怎么弄啊?!?p> 荷兒見主官臉色越來越不好,重重地把頭磕在了地上:“求大人放過焦公子吧,小女子甘愿為婢、為娼、為牲,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正在努力思考的主官被嚇了一跳,圓滾滾的身子瞬間立成了細長條。松了下來,又挑起了眉毛,滿臉的莫名其妙。
豆苗扶起了荷兒,沖主官一拱手:“晚生是內(nèi)府主官長生公焦公臣義之子焦孟諾。先前荷兒姑娘與我有恩,我立誓護她此生平安。為履承諾私入貴國實屬不該,孟諾確實該罰。
但大丈夫一諾千金,晚生既然答應(yīng)了護她周全必然是要履行諾言的。今日這名冊上正好多出一名贖童,孟諾愿意以此蛟龍身為替,只求大人放荷兒姑娘平安還鄉(xiāng)。孟諾雖死……”
主官抬起手攔住了豆苗的話:“沒想到是慕海故人之子,海公為找機會見令尊償愿已經(jīng)和公主壓制修為在世間多留了很久了?!?p> 兩個孩子心里咯噔了一下,貓頭鷹卻化為了一個小胖墩兒,拉著兩人往后堂走:“我說,你們這倆娃娃挺有意思的啊。在慕海的時候大戲看多了?都想什么呢。這都丑時了,你們兩個小娃娃先在這里湊活一宿吧。不管什么事兒,明天還是我當(dāng)班,咱們吃過早飯再說?!?p> “大人,我們不用……”豆苗還想說什么,小胖敦兒已經(jīng)舉著燭臺立在兩間客房門口了。
“如果你們想回奉圣,咱們早上可以仔細聊。不過,至少也得見識一下我們慕海的真容再走嘛,像你今天這樣直接撞在我們外城保護罩上多尷尬啊,守城的都笑岔氣了好幾個了。放心,你們想家了我們還可以幫忙把你的家人都接來同住,保證不會有麻煩,還給安家費的?!?p> “欸……是孟諾冒失了,對不起各位守城的兄弟?!倍寡亢貌粚擂?,整個人從上紅到了下。
“嘿嘿,”主官突然壞笑了起來,“聽說奉圣沒少編排我們,是不是以為我們會吃了你們啊?慕海國民稀少,若是能多些你們這樣有意思的娃娃,真是妙哉妙哉?。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