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寒氣便涌了上來,玉雙往前面跳了兩下隨后可勁搓著雙臂。應寧緩緩跟在玉雙身后,呵出了一團白霧,透過白霧應寧望了望夜幕。
只見一彎皎潔的月牙掛在天上,無云亦無星。
應寧心里還想著方才乾明帝在齊皇后那說的話。該說是天家盛寵,還是齊晏自個厲害?想想他前幾世都未做出過什么出挑的事,今世卻說他飛上枝頭也不岔。若說他自個努力便能得個好前程,那應寧每世也不曾懈怠過,雖說不見得是什么好事,可為何自己卻就是死了?
再細想齊晏雖是變了,可齊皇后的事卻沒變,自個也是齊皇后的大宮女,好似周圍之人除卻齊晏之外便沒有人變了。不知道是否還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變了?且齊晏變了,自個的記憶卻還是從前的,不知道是福還是禍。
思及到此應寧緩緩開了口:“官家如此重視二公子,二公子也算是熬出頭了,娘娘心中也少了個牽掛?!?p> “那是,自二公子中舉后娘娘便笑得多了。往后齊御帶同二公子一文一武在朝中任職,娘娘又身為一國之母定能盛寵不斷?!庇耠p停下來等到應寧走到她跟前時在同應寧并肩而行,說著玉雙卻驀地拍了拍手嚷著,“要是娘娘能再懷個龍子便更好了。”
“自大皇子薨后,娘娘心里一直便不爽利,你可千萬別在娘娘面前提這些?!?p> 玉雙撇著嘴,伸手打了下路旁的綠植:“我曉得,只是娘娘一直這般也不是辦法。大皇子都走了三年了,娘娘還未走出喪子之痛,整日整日的愁思難抑,身子骨也弱了起來。也不知還能懷上龍子與否,想來我便覺著心中難受。”
說完玉雙便垂著頭,似說到了傷心處,面上也有些不樂??磻T了平日張揚著的玉雙,突然瞧見這般的玉雙,應寧好似第一次認識玉雙一般。
應寧可說是同玉雙共事了九世了,玉雙一直在她心中都是冒失急躁的一個人。她從未見過這般的玉雙,以往哪怕玉雙被人陷害了都未曾在她面前露出過這般的面容。應寧一時突然覺著手足無措起來。
應寧揚起手在空中頓了頓,神色變了變,然后拍上了玉雙的背。
“你可別亂想那么多,娘娘素來宅心仁厚必將子嗣不斷、福澤綿延?!?p> 玉雙點點頭,嘆了口氣:“只盼著二公子能出息,給娘娘長臉,也讓鐘梧殿的不敢小瞧了咱們娘娘?!?p> “官家欲要封二公子從五品的官職,雖說讓娘娘給勸了只得了正六品官職,我瞧著怕是二公子想不出息也難。二公子一個庶出的公子哥從此也是青年俊才了?!睉獙幫登屏艘谎塾耠p,見玉雙只盯著腳下的路仍未注意著她,便又開了口,“我是忘了,二公子怎的就在娘娘跟前養(yǎng)著來著?”
玉雙停了下來,面上困惑地盯著應寧,應寧見狀也停住了腳步,偏頭瞧著她露了個誠懇的笑。
“我之前同你說過次,不過想不到你居然記不得了?!庇耠p撓撓頭,應寧舒了口氣,好在玉雙倒是沒多想。
“好似說的是二公子原本是被國公夫人抱去養(yǎng)著的,和娘娘一來二去也就親熱了起來。后來一日娘娘落了水,二公子見了便跳下?lián)颇锬?。說來也怪明明也就三四歲的人兒居然能拉起了娘娘,就好像那會有巨靈神感知了二公子的赤誠之心上了二公子的身。只可憐二公子差點丟了半條命。娘娘便忍不得,于是將二公子帶到了自個身邊。”
玉雙說的話在應寧腦中轉(zhuǎn)了一轉(zhuǎn),可前幾世應寧都未多留心齊晏,他以往的境況她竟不知道。只是齊晏和齊皇后的關(guān)系絕沒有如今這般好,也沒有齊晏救齊皇后之事,更沒有齊皇后將他養(yǎng)在跟前。
而齊皇后落水一事應寧是知道的。齊皇后落水之時正值隆冬,前世中齊皇后落水之后便落了病根,子嗣一直單薄。自大皇子沒了后,齊皇后得了心病,身體也病弱了起來,幾次生產(chǎn)都如同去了半條命。
應寧正想著,就聽著玉雙說道:“二公子倒也厲害,自個用功中舉了,往后便也是從六品的官員了。若后頭我也能同二公子一般就好了,自個得個官職,誰都不能把我小瞧了去?!?p> 應寧微訝,輕呼出聲:“你是打算一輩子留在宮里?”
說完應寧似回過神,皺著眉暗罵了自己一句,活了這么多世竟沒得點定力。但或許是玉雙的話讓她失了神,她努力了幾輩子都是為了讓自個出宮嫁個如意郎君。應寧認為宮中的女子大多都是如她一般的想法,卻不曾想自個面前便站著個和她想得不一樣的人。
玉雙奇怪地看了眼應寧:“是呀,出宮有什么好的?咱們又不能嫁給齊御帶那樣有大前程且知底的人。萬一出宮后所托非人受苦的還是咱們??稍趯m里就不一樣了,只要娘娘在,誰見了咱們不得說聲姑娘好。你莫不是想出宮?”
玉雙所說的都印證在應寧身上了,她一不是齊皇后身邊的大宮女時,一切苦難都發(fā)生了。
“哪能?!睉獙帗u搖頭,又道,“可你方才才說想要做個女官得個官職,怎的如今又舍不得娘娘了?”
玉雙一聽應寧如此說,便皺著臉思索了起來:“我倒不是想做女官……哎,也不是……我只是想如同二公子一般厲害,好像也不對……”
應寧一瞧玉雙并未揪著自己話頭便松了口氣,又瞧瞧玉雙有些糾結(jié)的模樣,一句話便脫口而出:“你是讓自個改變自個的命運?”
玉雙忙點頭:“還是你聰慧,宮外不好,宮中也不見得有多好。還是如同二公子一般,什么都是自己爭取的好,只要不做那傷天害理的事天皇老子也不怕。到了,我去歇著了,你也早些歇息?!?p> 應寧應了聲,玉雙便對她擺了擺手,然后轉(zhuǎn)身進了旁邊的一間房中。直到玉雙熄了燈,應寧還站在房門口愣了出神。
遠遠聽見兩聲梆子的聲音,二更天了。已經(jīng)開始下霜,沾濕了應寧一片裙角。冷風一吹應寧才似回了神,進了屋。
心不在焉地躺在了床上,應寧腦海中都是玉雙所說的話和齊晏的變化。
活了幾輩子應寧從未聽過他人說過這句話,“什么都是自己自己爭取的好”。應寧覺著有些好笑,自己難道未爭取過嗎?可下場是如何?
應寧翻了個身,掖了掖被子,閉上了眼。玉雙說的另一句話又冒了出來,“不做傷天害理的事”。莫非自個如此的下場是因為害人之事做多了?應寧皺著眉,她手上沾染的鮮血不知凡幾。有些人一連幾世都死在了她手上,而有些人卻如何都不能折損半分。
仔細想來,那些人可以說都同應寧無冤無仇,例如還未出世的孩子,而他們卻是或直接或間接死在了她手上。第一世她甚至活生生逼著一個丫鬟吞金自盡了。
應寧又想著上輩子自己手中什么鮮血都未沾染,可還是死了并且重新活了。冤魂作祟怕是說不通,且死了那樣多次在厲的鬼也怕是同自個一般怕了。古來便說“惡人自有惡人磨”,死在自己這個“惡人”手上那般多次,沒有不怕的道理。一條惡犬,套著打久了見了人也會害怕。更何況是人,不停的面臨死亡的痛苦怎么說也會怕了的。
嘆了口氣,應寧強迫自己入睡。幾世的畫面不停在應寧腦海中浮現(xiàn),最后都變成了一個人影。
應寧倏忽睜開眼,似明白了什么。她一直只是琢磨齊晏為何變了,卻未想過齊晏變了之后的影響。
且說應寧自己重活許多回,可都是念著欲要給自個報仇,讓自己的仇人也嘗嘗當年她所試過的滋味。
可齊晏不同。先不論他為何變了,只說他自一開始便是在改變自己。以往的齊晏雖是風流才子,卻只是鉆研風花雪月不曾有過上進之心。在應寧所知道的許多世中,他都不曾科舉過。
如今的齊晏同樣學富五車,卻是早早中了舉,看他的模樣也不似心中沒有溝壑的。雖說做個國公府庶子領(lǐng)個閑職也不賴,可若是能位極人臣自是比一輩子碌碌無能來的好。
若如同前幾世齊晏那般不善言語、同英國公府中眾人的關(guān)系一般的話,齊晏怕是也會同前幾世一般。而能有齊皇后撐腰,英國公府不說全力鼎助齊晏求學,也不會給他為難。前面有幾世中齊晏身子骨孱弱便是讓英國公府上的仆役疏忽了,讓齊晏落了病根。于要將人關(guān)在貢院里頭幾日幾日的科舉齊晏自也就無緣了。
齊晏同齊皇后的關(guān)系好似便是從齊晏入水救了齊皇后之后便更進一步的,從那時齊晏的人生便好似改變了。
應寧一愣,隨即笑出了聲?;蛟S自個摸著了些解開這死結(jié)的門道。既然齊晏改變了自己,且救助了齊皇后,那自己為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