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云舟靜坐在馬車中閉目養(yǎng)神,陰冷的寒風(fēng)卷起車簾鉆進(jìn)了相對溫暖的馬車內(nèi),令他打了個寒戰(zhàn)。他緩緩睜開雙眼,雙手不覺將衣服收緊。北國的天可真冷啊!八歲大的孩子端坐車中,雖說那圓潤的臉蛋仍顯稚嫩,但他散發(fā)出的氣質(zhì)足以讓人覺得少年老成。
“殿下,”成順突然停下了馬車,撩開車簾,指著前方對劉云舟說:“前面好像有人?!?p> “喔?”聞言,劉云舟抬起眼眉,“帶我去看看。”話畢,他便起身下了馬車。
兩人來到前方不遠(yuǎn)處,看到倒在地上的趙瑾瑤和趙陽。劉云舟蹲下身來,用手探了探兩人的鼻息,“還有氣,快帶他們上馬車?!?p> “可是.....”成順正要反駁,觸及到劉云舟深沉的眼神,便止住了嘴。他是看著他長大的,深知他說一不二的性格,只得嘆了口氣,背起趙陽,向馬車走去。
正當(dāng)他打算回來接趙瑾瑤時,卻看見劉云舟背著她緩緩走來。一個孩子背著一個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孩子,這幅畫面看著總有些心酸。成順搖了搖頭,幫著劉云舟上了馬車。
馬車內(nèi)顯然溫暖了許多,劉云舟凝望著熟睡的兩人深思:看著衣著應(yīng)該是大戶人家,可大戶人家的孩子又怎會在這冰天雪地中,而且如此狼狽。劉云舟蹙眉,難道......
“成順,”劉云舟掀開車簾,“先別進(jìn)城,在郊外找一家院子安頓下他們?!背身橂m有疑惑,但并未反駁,點(diǎn)頭應(yīng)下。
不多時,劉云舟一行人便在郊外找到了一座偏僻的院落。雖說是郊外,可這院子的裝飾絲毫不遜色京城內(nèi)的,里面的景色更是別具一格。成順將二人安頓好,分別請了大夫照料。
“殿下?!泵ν甑某身槑е鴿M腔疑惑來到大廳,“為何不將這二人帶入京中休養(yǎng),在此地停留會耽誤您入京的時辰?!?p> 正在品茶的劉云舟放下手中的茶盞答道:“你覺得將被滅門的丞相之女帶回京城,她還會有活路嗎?”
“殿下怎知?”
“流亡于冰天雪地中的大戶人家,想必應(yīng)是前幾日剛被滅門的趙家,你看那女孩衣著雖簡單,但都是上乘的料子,她腰間的玉佩更是不凡,想必這女孩身份不淺。趙丞相只有一兒一女,如今兒子已亡,官府又遲遲未找到女孩,想必她就是正在逃亡的趙家小姐?!?p> 成順被自家殿下縝密的思維驚得啞口無言。劉云舟站起身來,拍拍成順的肩,說:“凡是不能只用眼睛看,要用心去思考。走吧,隨我去看看她?!?p> 兩人剛來到西苑便被迎來的大夫告知趙陽的傷勢頗為嚴(yán)重,劉云舟派了成順前去照料,自己孤身一人去了沁雪居。
劉云舟進(jìn)了屋,撣了撣身上的飛雪。屋內(nèi)還算暖和,但有些悶,他稍微掩著門,便于通風(fēng)。
床榻上,趙瑾瑤安靜地躺著,他走上前,坐在了床沿邊。趙瑾瑤臉上的紅潮已漸漸退去,臉色也好了許多,長長的睫毛在她的臉上映下一道淡淡的陰影,微微嘟起的嘴唇更顯得她煞是可愛。
劉云舟伸出修長的手,扶上她的額頭,還好,不燙了。不料這一舉動驚醒了她。趙瑾瑤悠悠轉(zhuǎn)醒,眼神迷離,她微微坐起身,盯著眼前正在微笑著注視她的男孩。他的眼睛深沉而明亮,好似夜空中的繁星不斷閃爍。
“你醒了?!眲⒃浦劭粗w瑾瑤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自己不覺有些好笑。
“喔,多謝公子救命之恩?!壁w瑾瑤猛地回過神來,暗惱自己剛才的舉動,頗為禮貌地問:“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姑娘不必多禮,在下劉云舟?!眲⒃浦垡琅f面帶微笑,可趙瑾瑤卻一驚,“不知是南國三皇子殿下,小女子失禮了?!闭f罷,便要起身行禮。
劉云舟伸手?jǐn)r住了她起身的動作“無妨?!彼难凵褚琅f溫和,“再說,如今我已來北國為質(zhì),不再是什么南國皇子了?!壁w瑾瑤不再接話。她的確聽說南國會來一位質(zhì)子,卻想不到是最受寵愛的三皇子。
“不知姑娘芳名?”劉云舟看著出神的趙瑾瑤再次開了口,他發(fā)現(xiàn),她總是容易走神。
“小女子趙......瑤?!?p> “哦?”劉云舟挑眉,“難道不是趙瑾瑤嗎?”
趙瑾瑤心里一驚,雙手緊握住床被,警惕地看著他。劉云舟撲哧一笑,“別怕,我既然救了你,便不會害你?!壁w瑾瑤半信半疑,盯著他的眸子看了許久,那雙眸子依舊明亮,還帶著絲絲笑意。漸漸的,她心中的疑慮去了大半。
“不知殿下可曾見到與我一同的公子?”趙瑾瑤問。
“他在隔壁休養(yǎng),我已命人去照顧他,你不必?fù)?dān)心?!眲⒃浦鄞?。
“多謝殿下?!?p> 屋內(nèi)一片寂靜。
“阿瑤?!眲⒃浦蹖?shí)在是受不了這尷尬的氛圍,他試探地問道:“我能叫你阿瑤嗎?”
“阿瑤?”趙瑾瑤微怔,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劉云舟看出了她的疑慮,解釋道:“在我的家鄉(xiāng),人們都是這樣稱呼的?!?p> “殿下?!?p> “叫我阿舟吧?!?p> 趙瑾瑤話還沒有說完,便聽到劉云舟說:“我的母妃也曾這樣喚我。”
趙瑾瑤本覺不妥,抬眼卻瞧見他益滿笑意的眼,只是,她仍能察覺出那隱藏在笑顏下的,她的心突然一痛望著他的眼眸隱約帶著點(diǎn)憐惜。
“好?!壁w瑾瑤應(yīng)下,卻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母妃?殿......阿舟不是皇后所出嗎?”劉云舟依然在笑,只是那笑容卻漸漸從眼梢退去。
“我只是皇后的養(yǎng)子?!?p> “五年前,在一個風(fēng)和日麗的下午,母妃帶著太子哥哥,皇姐和我在行宮后山上游玩。太子哥哥從小酷愛研究藥草,他在崖邊發(fā)現(xiàn)了一株珍貴的藥草,想要去摘,母妃本想命人去摘,太子哥哥怕別人破壞藥草,執(zhí)意要自己摘,母妃拗不過他,便陪同他一起去?!彼D了頓,目光漸漸黯淡。
“太子哥哥順利地摘下了藥草,一切本該風(fēng)平浪靜,誰知太子哥哥突然腳下一滑,摔下了懸崖,母妃想要拉住他,卻一同摔了下去?!?p> 劉云舟沉默著,臉上的笑容蕩然無存,他的雙手緊緊握著,溫柔的雙眼也被冰雪覆蓋。
“我看著被婢女?dāng)r住的皇姐撕心裂肺的哭鬧,看著被侍衛(wèi)們救上來的滿身是血的母妃和太子哥哥,而我只能蜷縮在奶娘的懷里,什么也做不了,我什么也做不了!”他的聲音哽咽,雙肩微顫,眼淚不停地在他的眼中打轉(zhuǎn),卻始終不曾流下。
趙瑾瑤輕輕握住他微涼的雙手,那種痛不欲生的感覺她能體會,那道被撕裂的傷疤是任何語言都無法修復(fù)的,她只有靜靜地陪著他,給他默默的安慰。
“母妃和太子哥哥終是走了?!眲⒃浦鄣那榫w漸漸平復(fù),他深吸一口氣,“后來,皇后娘娘收留了我和皇姐,皇后娘娘待我們很好,對我們視如己出。此次來北國為質(zhì)是我自己請?jiān)傅?,那厚重的宮墻鎖住了太多的人,我不想再呆在那里了?!?p> 趙瑾瑤靜靜地望著他,她努力想要擠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卻怎么也笑不出來。羈鳥念舊林,池魚思故淵。世人只知宮廷富麗堂皇,里面的人一生享盡榮華富貴,卻不知道那一道厚重的城門鎖住了多少人的自由與希望,那金碧輝煌的背后,隱藏著多少刀光劍影,又有著多少血雨腥風(fēng)。正是因?yàn)檫@些爾虞我詐,才使得她家破人亡,流離失所。
她緩緩地閉上了雙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當(dāng)她再次睜開雙眼時,眼眸柔和而明亮。
“我懂?!彼f。
劉云舟心里猛地一怔,驚訝地望著她,露出了真誠的笑容。有多久了,有多久沒人懂他了。每次他向別人談及自己的想法,別人都會用異樣的眼神看著他。漸漸的,他便不提了,只是將它深深地埋在心里,獨(dú)自一人品嘗著這份虛無。如今,在這萬千世界中,他終于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人生難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難覓。
窗外,雨和雪夾雜著飛揚(yáng),時而狂風(fēng)呼嘯,寒氣入室,卻怎么也擋不住這一室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