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長陰沉著臉從田里回來了。女勞力栽化肥不像話,只知道多栽行數(shù)拿工分,有的隔三四棵才栽一下。秧苗被踩的東倒西歪,栽不掉的化肥塊到處扔,水里、田埂上都是。到了場上,發(fā)現(xiàn)大家又在閑扯,忙喝:“快做快做!”好在鼠人已經(jīng)稱好了許多扔在那,大家又七手八腳趕緊做,緊張了一陣,又積余起一大片。做好的放時間長了要變軟的,于是大家又放慢速度,多摜幾下,做得好一點。
“今天小童子想的這個辦法不錯?!标犻L輕松下來對場上功效很滿意。
“到底要有文化,”茂龍哥插嘴了,“有文化的人,一下子就能看出問題在哪里,想的法子也巧。”
“他能把全國20多個省市自治區(qū)省會的名稱都說出來呢!”不知什么時候,于虎知道了鼠人這個秘密,像替鼠人炫耀似的說出來了。
“你真的記得么?”隊長似乎挺有興趣地問。
“這也沒有什么難的?!笔笕似届o地說。
“小童子,你真的就這樣在家蹲下去么?不能叫你外面的哥哥姐姐替你想想辦法?”茂龍哥問。
這是一個老話題了,隊里許多人都說過。他們似乎覺得,像鼠人這樣的人,不該和他們在一起干這種活,但又希望他和他們一樣干活。他們說這些話,有時是善意的體貼和關(guān)心,有時則是幸災(zāi)樂禍的揶揄、譏笑。這全看說話的環(huán)境和人了。
“你不是有堂哥在縣里嗎?叫他幫你找個工作?!标犻L也說。
“光靠堂哥在縣里也沒有用的,還要你們隊里批準(zhǔn)呢?!笔笕苏f。
“批準(zhǔn),批準(zhǔn)!”隊長淡淡一笑,說。
好像隊長真的同意了鼠人去縣里找工作一樣,熱心的茂龍哥勸起鼠人來了:“真的,你可以去找的。他有辦法??!前面圩上,東面隊里,幾個當(dāng)兵復(fù)員的,地方遲遲沒給安排,他們?nèi)フ宜?,現(xiàn)在全都有事做,都是好單位!”
“他們是復(fù)員軍人!”鼠人說。
“現(xiàn)在只要有爬頭,管你地主不地主?!笔笕说难韵轮膺€是被茂龍聽出來了,他似乎很仗己,執(zhí)意幫鼠人樹立信心,“勝德莊有一個地主的小兒子,不去上大學(xué)了嗎?還是推薦的呢!”
鼠人微微地笑了。他感謝茂龍哥的熱心勸說,然而,他想,他不會去找的。這種家庭關(guān)系,堂哥避之如瘟疫,他怎能去找?能找得動么?而且,即使真能找得上,他也不會去找的。鼠人不呆,這種家庭背景的親屬去找他,不是害堂哥給人抓辮子么?
茂龍的話讓隊長覺出來鼠人的價值,他也動心了,要叫鼠人去弄點化肥,又說最好搞一臺拖拉機,或電動機。“這些東西在他來說,一個條子就行的!”他帶著美好的憧憬,帶著近乎請求鼠人的口氣說。
??!化肥!啊!拖拉機,電動機!這些在今天看來是毫不稀奇的東西,在當(dāng)時可是多么珍貴啊!
中國的農(nóng)民是樸實的,他們勤勞,刻苦,忍辱負(fù)重,默默地耕耘,但他們也有希冀、愿望。鼠人和他的同伴們種麥挖墑,深秋初冬季節(jié),還常常汗珠兒摔八瓣,一邊喘氣,一邊擦汗,他們就議論著要發(fā)明挖墑機;夏天六月,烈日炎炎,鼠人和同伴們插秧,臉朝黃泥背朝天,累得腰桿子都像快要斷,他們也常直起身子捶著腰,說要有臺插秧機多好。而當(dāng)大隊僅有的一臺拖拉機,晝夜不停也耕不了全大隊的地,隊里不得不讓全體勞力一字兒排開用釘耙、鋤頭翻地時,他更感到有一臺拖拉機對他們是多么迫切……
鼠人曾聽說,原來縣里的老縣長辜長佐,被打倒時女兒下放到一個生產(chǎn)隊,時隔不久辜縣長解放又結(jié)合進(jìn)了縣革委會,女兒回去訴說生產(chǎn)隊的活計苦,要了一臺拖拉機,女兒就調(diào)上去了。是的,一個生產(chǎn)隊,何在于一個女孩子——一個從未種過地的女孩子在這里的一鋤一耙呢?給拖拉機吧,給電動機吧!沒有電動機農(nóng)民們還只能夠用腳踩脫粒機脫粒??!廣播里一天到晚講形勢大好,抓革命,促生產(chǎn),為什么不多生產(chǎn)一些拖拉機、電動機呢?鼠人相信隊長講的這幾句話是真的!每逢“雙搶”大忙,他就看到隊長常常為隊里脫粒機、抽水機只有一臺馬達(dá)而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馬達(dá)用到抽水機上就脫不了粒,用到脫粒機上就抽不了水。他自己就也曾為臨時沒法用抽水機抽水救苗,而不得不用東晉時代就已經(jīng)使用的龍骨水車車水而感嘆!
這一次,他沒有拒絕隊長的意思,只是說“這些東西都非常緊張,未必弄到的?!钡犻L還是要鼠人去看看。鼠人雖然心里并不真想去找堂哥開這個后門,卻還是點頭同意了。這不是他心存詭計,虛與周旋。希望,有時也會給人一點安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