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無二還沒有累。凌云還沒有打算動手。這時,前面路口忽然傳來腳步聲。步聲響亮,聽得出竟也是用盡了全力在奔跑,完全不怕被人發(fā)覺,顯然也不是偷襲來的。步聲雜沓,更像是在逃跑。
這群人從拐角轉(zhuǎn)出來,身上穿的本是麻衣,現(xiàn)在卻都已被鮮血染紅,原來是許琿那些手下。他們雖在逃跑,但仍舊面無表情,神色鎮(zhèn)定,目光銳利。整體來看,跑得很亂,單看個人,每一步又都很穩(wěn)定。
凌陸二人不禁握緊了手里的兵器。
陸凝霜道:“他們的輕功并不是很好,怪不得沒有跟上許琿?!?p> 凌云道:“多虧他們輕功沒那么好,如果個個輕功都那么好我們豈不是一點機會也沒有。”
世無二認得這些“狼族”戰(zhàn)士,大叫道:“快幫我攔住那兩個人!”誰知他們竟不理不睬,從三人外側(cè)遠遠繞了過去。
凌陸二人都松了口氣,卻也奇怪、驚訝得很。
世無二氣得直罵娘,等他們?nèi)颗荛_,讓開了視線,他才知道他們不理他不過是因為乾坤教眾還在后面追擊,人數(shù)還不少。大概他們看他只一人,而需要攔住的是兩個人,這一遭遇,一合計,人數(shù)上對比起來還更少一人,實力差距更大。
“奶奶的,你們這群坑爹龜兒子,不幫忙還給我?guī)Я艘粨苋诉^來!”這下輪到他握緊了手里的戈。
追人的人倒更像是被追的,更像是逃跑。他們已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陸凝霜認識其中一些人,怕他們追上去討不著好,便叫道:“別追了!”
竟也同樣沒有人理他。竟也繞過了三人。
他們不對世無二動手,世無二自然也不會和他們動手。
凌云對陸凝霜道:“你只是叫別追,他們當(dāng)然不會聽你的,你得闡明讓他們別追的理由才行,比如加上句:‘前面有埋伏!’你看他們還追不追。”
這時,他們和那些人的距離已太遠,陸凝霜已來不及加上一句,他只能頗為著急地對凌云道:“你剛才怎么不說?”
凌云道:“因為我不太喜歡干預(yù)別人的選擇。一旦你干預(yù)了別人的選擇,以后他們后悔起來,反而可能怪你?!?p> 這都是他爹的原話,他酷愛武學(xué),他爹卻更希望他學(xué)文從政,又并沒有強迫他。
“另外,他們追上去正好可以延緩世無二的手下?!?p> 陸凝霜沒有說話,凌云接著道:“我們先把這貨解決掉,下次再遇到許琿的時候我們的武功一定又已有很大的進步,那時就是他的死期?!?p> 陸凝霜道:“他也會進步的?!?p> 凌云道:“我不信他這個年紀(jì)還能進步到哪里去,就算進步也不會比我們快,說不定還會退步,畢竟誰能夠敵得過歲月呢。”
陸凝霜道:“可有的人年紀(jì)越大武功反而越高。”
凌云道:“別信那些瞎說,那種怪物或許有,但絕對是少之又少?!彼m然知道元化、李仙君都非常厲害,但認為他們也絕對不再是巔峰狀態(tài),絕對都已不如過去厲害。人一旦過了四十,身體就開始走下坡路了,武功也一樣,有些人早一些,有些人晚一些,但也不會差太多。這都是他父親告訴他的。
陸凝霜道:“其實我們和他的差距還很大,我們兩個人下次固然可以勝過他,可是如果是我一個人遇到他,還是會敗的?!?p> 換做別人一定會以為他是自卑,凌云卻覺得他是謙虛,“你謙虛啥呀,這次打敗他的主要就是你,我提供的幫助并沒有多少,下次再遇到他的時候你一個人也可擺平?!?p> “我們現(xiàn)在已打敗他一次,挫動了他的銳氣,下次再見時,他的武功已不如我們,又失去了心理優(yōu)勢……絕對沒有問題的!”凌云一邊說一邊笑,好像已在憧憬下一次相遇,好像恨不得馬上就再遇到許琿,好像已把許琿踩在腳下,好像完全忘記了身后還有人追殺。
又跑一會兒,就經(jīng)過了尸橫遍野的斜坡,周圍已不見活人,凌云道:“小五他們肯定沿原路返回了,我們追上他們再停下動手?!?p> 陸凝霜答應(yīng)著,小腿已開始發(fā)酸發(fā)脹。
世無二看見滿地的死尸,自然吃驚,自然也會擔(dān)心前面是否有敵方勢力,卻還是選擇繼續(xù)追趕。
果然不多久,凌陸二人就看見苗可方瑩在前方路旁張望。
這里地勢較平坦,路旁有很大一片空地,乾坤教眾人已把干糧從馬上卸下來,聚在一塊兒分著吃。
所以苗可、方瑩對著遠方呼喊他們名字的時候,嘴里都還包著食物,食物都從嘴里掉了出來。
凌陸二人怕世無二見到實力差距大,掉頭逃跑,再者已經(jīng)知道眾人安全,并不急著過去相見,便停下來,轉(zhuǎn)過身面對著世無二。
世無二已經(jīng)聽到前方的呼喊聲,見到有許多的人,所以停下來之后并沒有立刻動手。甚至有點想等自己的兄弟伙追上來再開干。
他已累了,已開始瞻前顧后,已沒有了開始時的氣勢,已不像剛才那樣勇猛,那樣不顧一切。
凌云的目的達到了,“你既然一定要追過來,一定要死,我也實在沒有辦法了!”他說得好像很無奈。
世無二回擊道:“你當(dāng)然沒得辦法,你龜兒子除了死,還有垂子辦法!”
凌云右腳已一步邁出,準(zhǔn)備上去動手,陸凝霜拉住他道:“云哥,他要找的是我,我來!”
這時,陸玲玉、苗可、方瑩、小五、張禮哲、黃道安、張燾、劉與還等人都已走了過來,站在凌陸二人身旁,顯得世無二更加孤立無援。
陸凝霜道:“世無二,殺你兄弟的是我,有本事沖我來吧,他們絕不會插手,也用不著插手的,你能不能勝過我,你自己心里應(yīng)該很清楚,所以我也很奇怪,你是不是真的急著想死呢?”
這不是一句挑釁,陸凝霜也沒有挑釁的意思,他的語氣里沒有,他心里更沒有。他只是在闡述一個事實、問一個問題。
所以世無二非但無法更生氣,反而有些傷感。
他難道真的想死嗎?他和天不容雖為異姓兄弟,實則比親兄弟還親,天不容死了,尤其是死在他面前,他實在難過,實在有點活不下去。
他覺得如果不能報仇還不如死了,因為不能報仇比死更難受。
可是報了仇之后呢,他是否就能活得下去?
天不容太了解他了,所以死前的最后一句話是:“活下去!”
他永遠不會忘記這句話。
可是他還是想死,所以他追過來了,他聽?wèi){了內(nèi)心最原始的本性的號召。
很多表面勇猛的人,內(nèi)心其實很脆弱。
死是很容易的,難的是活下去。每個人都知道,卻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
他不怕死,的確是個勇夫,卻也是一個糙漢,不是一個硬漢,更不是一個強者,強者是不怕死但盡可能活下去,哪怕是茍延殘喘地活下去。
他的眼睛都已紅了,布滿了血絲。
方瑩竟突然覺得他有些可憐,對陸凝霜道:“你能不能放過他呢?”陸凝霜說他一定可以殺了他,她就相信他一定可以殺了他,所以她替他求情。
陸凝霜還沒有回答,世無二已揚起戈在空中揮了揮,吼叫道:“小雜種,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有種的放馬過來!”
陸凝霜對方瑩道:“我不是不放過他,我是成全他,而且我不殺他,他也一定會殺我?!?p> 方瑩皺眉道:“或許他會改變主意呢,你再問問他呢?”
凌云道:“根本不用問,不用問也知道答案的?!?p> 陸凝霜卻問了,他提高嗓門道:“世無二,我不殺你,你也不殺我,這件事就此算了可不可以?”他不用問也知道答案,他問,不過是要方瑩親耳聽到。
世無二大笑道:“好!”
可是“好”字出口,他的人已躥出,像野獸般撲了過來,陸凝霜一面迎上,一面道:“你們退后!”
眾人便都退后,陸玲玉和小五一左一右拉著方瑩退后。
方瑩沒有親耳聽到,卻親眼見到了,親眼見到比親耳聽到還要令人難受一點。
她以前還從來沒有想過,竟然會有這樣一種情況,聽到一聲答應(yīng)比聽到一聲拒絕更令人難受。
張禮哲笑道:“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吶,你不殺人,別人也會殺你,你不損人,也會有人想要損你,你不賺別人的錢,別人就賺你的錢,你無私奉獻,就是奉獻給別人,而自己可能什么也得不到,你付出不求回報,回報就是別人的,你不吃人,就會被人吃,這個世界就是這么殘忍吶,有時候就是逼著人們互相傷害,很多時候好品格卻無法帶給人好處,所謂好人沒好報,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黃道安道:“二師兄,你是想做壞人嗎?”
張禮哲果斷道:“想啊!只是可惜,很可惜,太可惜了,我天性就是個好人,做不成壞人,只有想方設(shè)法避免做好人的壞處。”
苗可故意質(zhì)疑道:“你有自己說的那么好嗎!”
小五好奇道:“張哥,你都經(jīng)歷了什么,吃了多少啥虧呀,這么感慨?”
張禮哲輕描淡寫地快速說道:“不說了不說了,沒有沒有,我從來沒吃過虧?!?p> 他說的自然是反話,作為弟子里的老二,他做的事情最多,卻從來不受器重,又因嘴巴比較滑溜,便被師父覺得不夠穩(wěn)重,實際上交給他辦的事他都辦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
他們輕松說話,似乎一點都不擔(dān)心陸凝霜。他們的眼睛始終關(guān)注著二人的決斗,自然是因為沒有發(fā)現(xiàn)擔(dān)心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