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骨消失于這不知從何處飛來的刀光。
這刀光像陽光一樣明媚,像陽光一樣溫暖。這刀光,陸凝霜已不是第一次見了。他看到這刀光,自然而然想到那把刀,想到那把刀,就想到它的主人,他一轉頭就看見了它的主人。
刀三,果然是刀三!
他也正站在香地外邊,朝這個方向看。肩扛大刀,身披黑袍。
陸凝霜高興至極,也不顧腳底的燙傷,踩著香頭接連縱躍,直至躍出香地,來到他身邊,“刀兄別來無恙?”
“無恙。你呢?”
“我也很好。就是腳燙得有點痛?!标懩涯_抬起來,看腳底,鞋底都快被燙沒了。露出在外的皮膚有的地方被燒焦,有的地方起泡,有的地方破潰。
“你穿我的鞋吧。”刀三沒等陸凝霜答應就已經(jīng)脫了下來。
“?。窟@哪行!”陸凝霜自然推辭。
不過刀三已經(jīng)赤腳站在石板地上,“你如果不穿鞋,傷勢會加重,這地上很平整,我不穿鞋也沒有關系,我們還客氣什么,要是我的腳受傷了,你也會這么做的?!标懩肫鹱约阂郧俺嗄_在石板上走路的經(jīng)歷,感覺并不難受,甚至還有些舒服,就不再推辭。
他們身高相近,腳也差不多大。所以陸凝霜穿上很合適。
“刀兄,等我一下,我朋友被殺死了,但是我不忍心見她暴尸荒野,我過去帶上她我們一起離開?!?p> “我和你一起過去?!?p> 天上的月亮不見了,棺材里的死尸也不見了。
現(xiàn)在比剛才黑了很多。只有陳豬西還趴在黑暗的地上。
陸凝霜這才想起,剛才應該給她翻個身的,她就算沒有被香骨打死,現(xiàn)在也有可能窒息而死。心里又急又惱,又慌張又內(nèi)疚,趕緊過去把她扶起,嘆她的鼻息,尚且有氣,才稍感寬慰,不然他就要內(nèi)疚一輩子了。
可是她為什么不醒?她的傷究竟有多重呢?“陳豬西!陳豬西!”陸凝霜坐在地上,扶著陳豬西,叫她的名字,輕拍她的小臉,沒有反應。
刀三看了看棺材里面,圍著棺材轉了一圈,然后才來到他們旁邊,彎腿側身,左手伸出中間三指去探陳豬西脖子上的脈搏。“她其實一點傷都沒有受,準確來說是身體沒有受傷,她昏過去,全是心理作用?!?p> “沒懂。”
“就像在夢里一樣,你在夢里受傷,醒來時是毫發(fā)無損,但還是會大汗淋漓。因為身體還是會有反應。有些人為什么會在夢里死亡,因為他以為自己死了,他的身體以為自己死了,他就在夢里死去了?!?p> 對啊,陸凝霜想,他剛才明明看到她噴了血,怎么現(xiàn)在她的嘴唇卻這么干凈,嘴角也沒有一點血跡?“你是說我們看到的東西很可能都是假的?”
“不是全部,但很多都是?!?p> “我剛才就懷疑了,但是看不出來?!?p> “不要去看,要去感覺,感覺雖然也不一定就能感覺得到。總之永遠不要相信你看到的東西,永遠不要相信任何東西?!?p> “可惜我還是被燙傷了,要是這也是假的就好了?!标懩粺o遺憾道,但心情已然明朗很多,接著問道,“這究竟是什么武功這么厲害?”
“不是武功?!?p> “那是什么?是幻術?”
“我也不是很了解,叫幻術也不能說不對。具體怎么做到的,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如果很多人知道,也就無用了。如果我知道,他們也就不會用這招來對付我了,他們這樣做本是為了對付我。”
“???那你不是很危險!”
“怎么你還擔心我?難道你就不危險?”
“不知道為什么,我一點也不覺得危險,看到刀兄以后就更不覺得危險了?!?p> “你的感覺很對,他們輕易不敢現(xiàn)身,不敢和我正面交手?!钡度f這句話的時候臉上并沒有什么喜色,沒有絲毫炫耀之意,似乎這已是再尋常不過的事,這種事他已經(jīng)歷過太多。陸凝霜卻聽得很振奮,很崇拜。
刀三往前邁出步子,“走吧。”
“好,”陸凝霜答應著,抱起陳豬西,隨即跟著刀三躍過了香地,往東邊走去,“不過,我打算走對面出城,刀兄是打算去哪兒?”
“去釣魚。”
陸凝霜愣了愣,方恍然道:“我知道了,你進來就是為了對付他們?!?p> “你不怕就跟著來?!?p> 街上空蕩蕩的,依然一個人也沒有。
陸凝霜好奇道:“這么冷清,到底是本來就沒有人,還是都藏起來了?”
“本來很多,那個時候他們是不藏的,現(xiàn)在被我殺得差不多了,所以才藏起來?!?p> “那為什么你們還不殺入城中?!?p> “因為這里面還有太多我們不了解的東西?!?p> “東西?”
“是的。我們一直沒有破城,不是因為里面的人,不全是,有也只有一個,只有一個人可以成為理由,讓我尊敬。”
“屈兵?”
“你也知道他。”
“我只是聽陳豬西說到過。他的武功是不是很高?”
“很高。不過他令我尊敬的卻不是他的武功?!?p> “那是什么?”
“除了武功以外的一切。”
“除了武功以外,他的一切都值得尊敬?”
“是的?!?p> 陸凝霜震撼。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可以讓刀三都如此敬佩?他真想見識見識。
刀三回答完,又問陸凝霜道:“你來這里又是做什么的?我一直以為你在云占山就已經(jīng)遭遇了不幸,想不到還能再見到你,還是在這里見到你。”
“我來這里,是因為有人搶走了我的劍,追到這里來了。至于云占山那次,說來話長,我確實差點就死了,幸好命大,遇到神醫(yī)搭救。哎,感覺自己總是能遇到人救我,真是命大,感覺都欠了好多情了,今天你又救了我一次,真不知道該怎么報答?!?p> 刀三打斷道:“兄弟言重了,我們還談什么報答不報答的,救你的人都不是為了要你報答的,而且這些人我本來就要殺?!庇謫柕溃骸澳阒滥莻€人為什么要搶你的劍嗎?”
“因為我的劍好像比我想象得還要好得多?!?p> “那估計搶了也是用來對付我?!钡度D了頓接著道,“你沒有武器,一會兒打起來我怕顧不上你。”他這句話說得很大聲,他今晚說的每句話都很大聲,可是這句比大聲還要大聲一點,就是故意要引那些人出來。對那些人來說陸凝霜無疑是最大的突破點了,對刀三來說陸凝霜也無疑是最好的魚餌。
“馬上就有了?!标懩蝗宦冻鑫⑿?。他的意思是要從對手手里奪劍嗎?
可是放眼四下,仍然沒有人現(xiàn)身。
陸凝霜把懷里的陳豬西遞給刀三,“刀兄幫我照顧一下她!”
刀三也不問緣由,反手握刀接過,雙臂橫抱,和陸凝霜用的姿勢幾乎相同一只手勾住膝彎,他從來沒有這樣抱過女人。
陸凝霜迅速展動身法,向殿宇中游移,宛如鬼魅,好像他才是這鬼城里的鬼。
他一定是發(fā)現(xiàn)了誰的蹤跡。
這讓藏匿在黑暗中的慌張比慌張還要慌張了。
他們倒不是怕陸凝霜,但即使他們殺了他,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也必死無疑。
因為還有刀三。
刀三抱著陳豬西站在街心。
黑暗中忽有一蓬黑星撒下,刀三是看不見的,黑暗中黑色的東西尤其看不見,因為它們就是黑暗本身,仿佛黑暗身體的觸手。無論是黑雨還是黑色的流星。
他不但看不見,即使看見,此時也根本騰不開手,他抱著陳豬西,反手握著刀。這樣的姿勢,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揮刀的。
他難道沒有預料到嗎,他難道不知道這樣難以反擊嗎?
他知道的,他就是故意讓他們以為自己有機會。因為他百分之百確定,黑暗中的觸手絕沒有抓住他的可能。
他沒有去接,沒有招架,黑蓬星剛一撒下,他的人就已消失。
他出現(xiàn)在那個人面前的時候,懷里已沒有陳豬西,手里只有那一把刀。
那個人趴在屋頂,已一動不動地趴了很久,他現(xiàn)在想要起身,但身體已經(jīng)僵硬,無法迅速,他知道自己即使保持全速,也快不過刀三那披風掣電的一刀,所以在這一瞬間他下意識沒有任何動作,這一瞬間很短,他不會想到一個時辰以前就是自己最后一次以站立的姿勢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上了。
這一刀斜斜劈下,將整座殿宇都斜斜劈為兩半。上半部分輕輕滑動,與下半部分緩緩錯開,柱與柱分手,椽與椽告別,然后突然崩塌。
黑蓬星這時也才落地,崩塌聲和爆炸聲同時響起。
刀三又已重新站在街上,懷里抱著陳豬西,反手握刀,好像從來沒有動過。
陸凝霜進到了一座殿宇,徑直沖向青面獠牙的塑像背后,那里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躲在那里的人根本沒有想到,會有人沖過來,而且速度快得嚇人,也就沒有提前準備。
陸凝霜站在他面前時,他的手都還沒有來得及放在劍把上。
失了先手,就誰都沒有優(yōu)勢了。
兩個人就這樣佇立在黑暗中,誰也看不見誰。但都可以感受到對方的輪廓,哪怕是指尖的輕輕顫動,這是比看更為敏銳的察覺力。更為清晰。
陸凝霜感覺輕松自然,那個人卻有些緊張,竭力控制住自己。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但總有一個人要先說話。
先開口的是那個人,“你聽到我發(fā)出聲音了?”
陸凝霜聽到他的聲音,立刻就知道了他是誰,“沒有?!?p>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我也不知道,但就是能感覺到?!?p> 枯骨道人握著陸凝霜的劍,卻不敢去拔,因為在這種情況下,這是一個多余的動作。在這種情況下,恰恰是一個多余的動作都不能有。
這種情況下分勝負通常用不了多少招,沒有人能接得了多少招,先出手就可以占得先機,但他們都沒有先出手。
“為什么搶我的劍?”
“你不知道這把劍的威力?”
“這樣威力的劍你難道鍛造不出?”
“你真的不知道這把劍的來歷?”
“什么來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