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無煙早上醒來,發(fā)覺過了練刀時間,不覺拍腦袋暗自懊悔,明知什么事情一旦錯過,就再沒有回去重新再來一遍的機會,于是趕快起床,在院里草草練了幾遍,出了一些汗,回房用涼水簡單洗了一把臉,聽到外面有管家叫用膳的喊聲,連忙拿了刀出去。到飯?zhí)脹]看見玉無塵,聽說他一大早就和萬世策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如果悶了,可以去后花園轉(zhuǎn)轉(zhuǎn)。
關(guān)無煙扒拉了一碗飯,漱了口,提著自己的鋼刀踱到后花園。說實話,她長到十八歲還從未見過漢王朝王公貴族家的后花園什么樣子,就連王府九進院落也是好奇的不得了,所以自從進了長安城,她的眼睛就從未閑過。
雖然在大宛、大月氏也見過異域風情的街道、色彩鮮艷的人物,但是那些和中原淡雅端正雍容大方的氣派截然不同。如果說她在異域國家也算色彩繽紛中的一種,那么在中原漢王朝她就像一個小乞丐沖進地主家的莊園,尷尬至極。
脫了軍服,換上自己的沙漠套裝,不知道還以為她是打家劫舍的大姐,再加上她不修邊幅容貌無光,旁人一眼望過去活脫脫一個黃臉婆。
不過,關(guān)無煙并不自知,她從未受過這方面的教育,除了玉無塵有事沒事在耳邊聒噪幾句,偏偏她又不怕他,并且潛意識里覺得一個男人整天油光粉面衣冠楚楚,渾身上下香噴噴,實在是有違正道人士形象,看到玉無塵她就會想到那些鶯鶯燕燕軟玉溫香,這輩子玉無塵也就那樣了。關(guān)無煙的高個子、干瘦身板,輕細眉眼,一時使人難辨雄雌。
她扛著刀,昂首闊步步入花園假山旁邊,擺了個架勢,又揮舞鋼刀成一團霧影,一直把從三更誤練的刀全部補回來,才收手。她看看腳下的溪水,里面有些游魚游來游去,還吐著泡泡,溪面上浮著一層淡淡的綠沫,讓人反胃。她四處張望著,搜尋著井臺,想喝些涼水。尋了一刻,沒見著井臺,倒瞥見了一位小腰盈盈一握的冷白面皮美人。
關(guān)無煙大踏步走過去,仰了一下頭,“喂,妹子,見到這附近的井臺沒?”小妹妹給了她一眼,幽怨無邊不說話。關(guān)無煙以為她沒有聽見,又扛著刀走近些,笑道:“我想找些冷水喝?!蹦敲廊藪佭^來一句話,“冷水豈能是這種天氣喝的,井臺不在這里,在后廚?!?p> 關(guān)無煙唱了一個喏,準備走開,聽到美人道:“你是女子么?”關(guān)無煙非常吃驚,就連老管家都沒有看出來的事情,竟被這個陌生人一語道破,勉強應(yīng)了一聲,“嗯啊,有事么?”美人道:“那你更不應(yīng)該喝冷水,傷身害體影響氣血。”關(guān)無煙回身道:“你是府里的小姐嗎?看你一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樣子,怎么知道我等貧賤老農(nóng)的疾苦,如果我處處像女人一樣,早就死了幾千回了?!?p> 美人垂下頭,道:“我不是什么小姐,我是……和你一樣的……人。”關(guān)無煙覺得這美人很有意思,止住腳,和她攀談了起來。她發(fā)現(xiàn)面前這位美人真的是美,至少她從未見過這么一朵含露待放的梔子花,眼睛像兩湖清水,里面有很多璀璨的明星,一眨眼就給人迷醉的氣氛,何況她身上有一股若有若無的體香,讓人忍不住靠近。關(guān)無煙忽然覺得自己幸虧不是男人,不然會有一種犯罪感。
“你叫什么?”她盯著美人一塵不染飄飄欲仙的白衣。
“水漾,祖籍姑蘇?!贝得娌缓畻盍L,吹拂著她廣袍長袖,發(fā)絲飛揚,她好像在笑又好像沒有笑,軟語呢喃。
關(guān)無煙的一只腳踩在石頭上,用手拂拭了一下刀刃,放回刀鞘,道:“你真白,比剛剝了殼的雞蛋還白,只怕白雪落到你手上也分辨不出來?!?p> “還可以,還可以”水漾輕輕淺淺笑了一下,“你比我大嗎?”
“關(guān)無煙,大漠長煙”關(guān)無煙笑道,“曾經(jīng)跟隨張騫大人出西域,跟著萬世策冠軍侯上過戰(zhàn)場。我呢,基本上就是個男的,你應(yīng)該出身比較好吧,渾身上下讀書人的氣質(zhì),秀外慧中天資聰穎?!?p> “無煙姐,不要這么說,什么出身什么讀書,都是過去的事了,現(xiàn)在我一門心思討生活罷了?!彼?,“自父親被查辦身亡親族離散,我就被賣到了平陽公主府,才剛到這里一天,不過是個婢女,橫豎逃不過一個被人擺弄的命運。我很羨慕你,有武藝傍身能上陣殺敵威風八面,就連男人也要高看你,不像我整日宅在家里,只會吟風弄月寄情翰墨。可是,我做這些有什么用,沒有人理解沒有人體貼,周圍的人只會說我各種裝腔作勢,各種格格不入,清高自傲認不清自己。”
她說得很快很急,溫軟的言詞哀婉的調(diào)子,活像一幅水墨畫。
關(guān)無煙心里就覺得水漾像幅畫,只可遠觀不可褻玩,不能觸摸不能磕碰,還像個雪人,仿佛太陽一出來就化了。她聽水漾啰嗦了一大篇,原來是羨慕自己的逍遙自在閑云野鶴,不覺失聲笑道:“妹妹是認真的么?我這種人走在街上,男人女人都不會掃瞄一眼的賴漢子人物,你也羨慕?放著你的嬌滴滴不要,偏要我這大老粗。”
“如果有可能,我寧愿和你換一換人生?!彼鼻械?,“請告訴我,我還有沒有別的路可走,我不想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人。你能不能幫幫我,讓我走出去?”
“讓你出去很容易,但是你出去了又去哪里呢?”關(guān)無煙道,“就你這身子骨,出去就被人盯上了,不知道把你倒騰到哪里。聽姐一句勸,就王府住著,吃喝穿住用一概不用愁,至于嫁人我沒有經(jīng)驗,不過就你目前的境況而言,你還有挑揀的余地么?你還想要求什么?”
“我……”水漾本來想告訴關(guān)無煙姑蘇桃花樹下的邂逅,想了一想又把話咽了回去,“沒什么,我沒資格要求這要求那,活著就好了?!?p> 關(guān)無煙把一只腳從山石上放下來,活動了一下身子,道:“你一個人站在風口里,小心著涼,看你柔弱無力面色蒼白,沒有休息好是吧,回去歇一會兒吧!也別寫什么字看什么書了,費心累神。我去找涼水喝,你也早些回去。走了!”
水漾等關(guān)無煙走開,強忍著把眼角的淚吞了回去。她輕輕移步,繞著溪水邊撿起一些花瓣,粉色的花瓣白色的花瓣黃色的花瓣不知道什么花的花瓣,邊緣都有一些殘破的印痕,她托著花瓣,任風吹來,把花瓣吹得七零八落。
“水漾——”
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萬世策,他的熱情他的熱烈像明晃晃的太陽,刺眼奪目又光芒萬丈。他過來拉她的手,“真涼啊,快回去,我把房間給你收拾好了,快回去看滿不滿意?”
水漾慢慢起身,看到了遠遠立著的還有一位青年,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經(jīng)過身邊時,那青年自我介紹道:“玉無塵,萬世策的朋友?!比f世策道:“你先回去把茶水燒上,我們馬上就到?!?p> 玉無塵道:“是水姑娘房間?”
萬世策點點頭。
玉無塵一路輕塵飛速趕往如水似云的房間,一水的雪白,靠墻一溜大書架,擺滿了書簡,書桌上擺了羊毫硯臺。房子四角有香熏球,并幾案美人觚瓷瓶時花。里間是臥房和洗浴室,也是一水的雪白,不見一點雜色。如果冬日再降點雪,這里莫不是冰窟一樣。他覺得萬世策眼光是不錯,可是那美人未免太清冷孤傲了些。想著,手腳利落地燒了水,把茶杯擺好,放上茶葉,沏了茶。
萬世策本來想著在路上和水漾說說話,緩和一下緊張的氣氛,誰知道無論他怎樣高聲談笑低聲叨擾,她都是淡漠無情,最多“嗯,是的”一句。萬世策面對這極品冰山美人,一時也束手無策,只好聽之任之。
水漾回房,也不喝茶,問清房間,直接進去反鎖了房門,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打開。萬世策來看她的時候,她的眼睛紅腫了,像桃子一樣。萬世策不敢問更不敢斥責,訕訕道:“今天我約了李敢、玉無塵等去蹴鞠,你要不要去?”
水漾搖搖頭。
“要不我們?nèi)ド狭衷丰鳙C,你可以在那里葬花戲水?!比f世策靠近她一步。她后退兩步,道:“謝公子美意,小女子身體不適,需要靜養(yǎng)。”
“我讓仆從給你按時供應(yīng)飯食,你的衣物藥丸沒有了,給管家說,記我賬上?!比f世策邊說邊掏出一包銀兩,放在桌上,“用完了,只管問我要。我走了。”
水漾點點頭。
“我……走了”萬世策倒退著,出房門,戀戀不舍一次又一次回頭。
水漾轉(zhuǎn)身走向書架,翻看起上面的木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