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中饑餓感股股來襲，王若素翻了個身，卻沒摸到預(yù)期中的溫?zé)幔ь^在屋內(nèi)尋了一圈，也沒見劉遇安的蹤影。屋外已日上三竿，書房那里傳來細微的動靜，她起身朝書房走去。
他果然在那里，身著里衣，背對著她，盤腿坐在地毯上，雙手似乎捧著什么東西，正看得出神。
聽到身后的腳步聲，劉遇安沒有回頭，淡淡地說：“你醒了?！?p> “嗯，在看什么呢？”王若素趴在他的肩上，探著身子往前看。一幅畫躺在他的手中，只瞥了畫中景致一眼，王若素的心跳驟然凝固。
劉遇安似乎感到了她的異樣，握了握她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旁，那幅畫仍在他手中展開，王若素伸手將畫拿來仔細看，他并未阻止。
古樸泛黃的畫卷上，有一片墨綠色的竹林，竹林前一個英姿颯爽的男子舞著長槍，在他的身旁，一名娥眉粉面的女子撥著鼗鼓，眉目含情的望著男子。
這本是一幅稀疏平常的畫卷，可那名容顏精致的女子眼眉間分明就是她昨日才見過的太后！紅顏雖易老，但蓋不住她雍容的氣質(zhì)，掩不了她傾國傾城的面容，盈盈秋水的眼眸，還有纖細婀娜的身姿!
劉遇安沒有去看她的臉龐，他只是靜靜地看著畫卷上的男子：“我父親祖籍成都，在投靠指揮使張耆前，只是個靠著給街坊鄰居打銀飾糊口度日的銀匠，后來因生計困難，便帶著……帶著，她，到了汴京，投靠了張耆。有一次，先皇在張耆府邸參加宴飲，她領(lǐng)著眾歌姬給先皇獻舞曲，一曲罷，先皇對她一見鐘情，”他的手撫過畫卷上少女的臉龐：“在這里，她過了十年金屋藏嬌的生活，先皇登基后便把她接入了宮中?！?p> 王若素已從極度震驚中回過神來，她細細看著眼前的畫卷，道：“傳言果然都不是無中生有的”，她又看向他：“可是這幅畫，真的不該流傳下來?！?p> 劉遇安一手摟著她的腰，將頭靠在她的肩上，回憶往事：“若素，我從記事起就生活在巴蜀之地，雖然寄養(yǎng)在親戚家，卻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我那時不明白他們?yōu)槭裁匆译x開我的故鄉(xiāng)，把我送一個叫京城的地方?？僧斘铱吹侥赣H那雙哭紅的雙眼，她沖上來抱著我的手不住地發(fā)抖，她的懷抱是那樣溫暖，眼神是那樣溫柔，我才知道原來這才是被母親寵愛的感覺?！?p> 他的嘴角揚起了笑容：“三歲到七歲應(yīng)該是我一生中最幸?？鞓返臅r光，雖然父親會嚴肅，要求我讀書做功課還要練武強身，可是母親卻很溺愛我，變著法親手煮東西給我吃，在劉府，只有我一個人有此殊榮，連父親也吃不到母親煮的東西。母親還會給我數(shù)不盡的東西，早早地為我準備我自己都沒想到的玩意兒，母親給我的愛遠遠超出了同齡孩子得到的。那時，我還不知道母親是把我當成另一個孩子，在彌補她的過錯。要是能一直這樣，該有多好……”
他的微笑逐漸變得苦澀：“直到那一年，我隨母親回陳留姥姥家探親……其實，每年都回去，唯有那一年，抵達陳留時，我的心一下子落空了……后來，我隨母親去逛街，母親本是要去給我買糖人的，卻忽然停住了腳步，我永遠也無法忘記我抬頭時她的那張臉，如見鬼魅般的驚恐，眼睛像是要撐破眼眶一般，然后她發(fā)瘋似的撞向前方，在那里，她忽然跪了下去，我和父親跟著跑過去，在她的面前，一個面黃肌肉的孩子趴在一個小小的板車上，他……他的雙腳以畸形怪異的姿勢朝向天空，左手……只剩短短的一截手臂，右手拿著一個破碗，他幾乎沒穿什么衣服，肋骨根根可見，寒風(fēng)獵獵下，他小小的身子不住地發(fā)抖，正拿著破碗向母親乞討……可是，可是，他那張干癟的臉龐卻像極了母親……”
幾行淚水從他臉上無聲劃過，他閉上了眼睛：“我們帶著那個小男孩很快回到京城，從那時起，我便知道我此生的幸福已經(jīng)結(jié)束。我只知道父親抓了許多人，親手殺了幾十個拐賣孩童的人販。從那天起，我再也沒見到母親，直到很久之后，有一天深夜，迷迷糊糊間，我感到有人在摸我的臉，我一睜開眼，竟是我思念許久的母親。我開心極了，抱著她，讓她再也不要離開我?？墒?，可是她卻一把將我推開，她滿臉淚水，惡狠狠的看著我，指著我的臉，說，這是她此生最厭惡的一張臉，說我的一切本該是她兒子的，可是她兒子的一輩子已經(jīng)毀了……然后，她拿出一把匕首，黑夜中，那把匕首泛著陣陣寒光，讓我驚恐不已，卻忘記了逃跑……母親提著我的衣襟，揚起匕首狠狠朝我刺來，我嚇得閉上了眼睛……可是，她最終沒有殺我，等我再睜開眼時，只看到夜色中，她像個丟失了魂魄的野鬼，披頭散發(fā)地朝門外慢慢走去……”
“第二日，那男孩住的院子圍滿了人，那是我第一次走進那個院子。在房間里，父親拼命攔著不要我進去，掙扎中，我看見母親毫無生氣地趴在床邊，隱約看見那男孩躺在床上，干枯的雙腳奇異地翹著。后來我才知道，帶男孩回汴京的那一年，母親遍訪名醫(yī)奇士卻回天乏術(shù)，絕望之下，她帶著那男孩一起服毒自殺了……”
“一年里，父親蒼老許多，可能他再也不想看到我了，所以讓阿桂將我送回了家鄉(xiāng)……”
劉遇安抱著雙腿，哆嗦著蜷著身子，王若素早已淚流滿面，伸手將他緊緊地抱在懷里。
良久，他才睜開眼看著她：“對不起，若素，我沒有告訴你，我只是銀匠的兒子……我不喜歡劉府，不喜歡汴京，汴京的空氣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墒俏覅s很慶幸在汴京遇見了你。”
王若素哭著說不出話來，抱著他一個勁兒地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