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對峙

　　柯里站在阿普賽特先生的身后，可以看到屋子里所有人的表情。

　　侍從官先生的聲音落下以后，整個房間就陷入短暫的寂靜。阿普賽特先生歪在椅子上，享受著侍從官宣讀法案時，那屬于他的榮耀時刻。他的臉上寫滿了得意洋洋，好像從來不想去掩飾自己的情緒。

　　我們的會長先生倒是很鎮(zhèn)定，不鎮(zhèn)定冷靜的法師，都消失在了時間的洪流里，連一個水花都無法濺起。他隨著宣讀點了點頭，開口道，

　　“阿普賽特先生一直是我們法師公會的重要客人，我竟然不知道您已經成為了達希港唯一的魔晶商人?！?p>　　阿普賽特癟了癟嘴，

　　“這種小事怎么能勞動會長大人煩心呢？而且我可不敢講唯一，只是剛好我的族人們信任我，愿意接受我的雇傭罷了。”

　　他又繼續(xù)說道，

　　“會長大人恐怕不太了解。畢竟魔晶交易這種小事，一般也不會煩到您的頭上。您沒見過我，是很正常的?！?p>　　他招了招手，讓柯里走過來，繼續(xù)說道，

　　“我前幾天讓我的仆人，給您的法師塔送好幾封信。希望您能為我這個小商人做主，但是卻杳無音訊。你確定送到了嗎？柯里？”

　　柯里從他的背后走出來，低著頭，恭恭敬敬的說道，

　　“是的老爺，我都送到了，還強調了，都是您的加急信?！?p>　　會長自然看過那封信，畢竟，魔晶供應也算是，維持法師塔的重要一環(huán)。阿普賽特的商鋪作為長期供應者，在他這里還是多少有點臉面的，況且那封信上還寫著加急。

　　但是會長大人打開之后就松了一口氣。庫羅人作為，傳說中神遺留在人間的奴隸，一直倍受歧視。他們天生擁有著尋找魔晶礦的力量，還很有經商的天賦，但卻沒有任何的魔法親和力。這就好像是一群沒有主人，但卻會一直生蛋的金母雞。

　　達希港的魔晶商店眾多，品質好的魔晶礦石，都是庫羅人的鋪子。會長大人并不是很擔心阿普賽特先生的譴責信。因為他不僅知道，并且還在現(xiàn)場看過。庫羅人飽受歧視已久，這種事情并不少見。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阿普賽特先生竟然會為這種小事，給法師公會的會長寄信。

　　“不用處理，如果阿普賽特先生再寄信過來，直接處理掉就好，我沒有那么多的時間管這些小事。如果他不依不饒，那就換一家魔晶供應商就好了?！睍L當時這樣說道。

　　只是沒想到，阿普賽特不僅是當?shù)刈畲蟮墓?，還是唯一的供應商。這牽扯到了那幫貴族的法律，事情變得棘手復雜起來。

　　會長看了一眼低著頭的柯里，笑著答道，

　　“可能是塔里的低級學徒，看送信的是個小孩子就自作主張了。”

　　他繼續(xù)說道，

　　“只是為了這種小事，鬧到達希公爵那里，這多少有點小題大做了，阿普賽特先生您要是要找誰，直接來找就可以了，我一定會為您的小姐討回公道?！?p>　　阿普賽特還是那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不找達希公爵，我怕是法師塔的門都進不來，我們庫羅人又沒什么自保的能力，我進來了，要是沒有侍從官大人，能不能出去還不知道呢！”

　　“讓人把那個欺侮了阿普賽特家小姐的學徒叫來。”

　　“他叫阿納?！卑⑵召愄叵壬谂赃叢遄煅a充道。

　　阿納被帶上來之后，因為眾目睽睽，他也沒有什么好辯解的，更何況他心里還在擔心其他的事情，就毫無反抗的認了下來。

　　只是他已經被開發(fā)了魔法親和力，成為了法師學徒，不再是是單純的平民，原來的法律不再適用。

　　阿普賽特先生盛氣凌人的帶人上門，已經很讓法師公會丟臉。要是再因為侮辱了一個庫羅人這種理由，而失去一個資質不錯的學徒，這讓法師公會的會長更加覺得難堪。

　　就在僵持不下的時候，阿普賽特又突然開口，

　　“既然說道了阿納，我們不如說一下這件事情的源頭?！?p>　　跪在大廳中央的阿納，冷汗一下子就流了下來。他認罪認得痛快，是因為他知道，法師公會絕對會保下他。但是，要是另外一件事被捅出來的話，不用等阿普賽特動手，法師公會也不會放過他。

　　他猛地抬起頭，看著高高在上，坐在那里的阿普賽特。阿普賽特沖他露出一個殘忍的微笑，對著他做了一個，“你完了”的口型。

　　阿普賽特先生清了清喉嚨，表情變得嚴肅又認真，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在座的各位先生們，我要說的，是一個一年前讓我們家族倍受屈辱的事情。而今天所發(fā)生的一切，不過是當初那件事情的后續(xù)罷了。而當時的我，人微言輕，只能咽下苦果。

　　這位阿納先生，一年前在我的鋪子里負責對接法師公會的業(yè)務，我十分信任他，所以并未對他的賬目有任何懷疑，但是他卻辜負了我的信任，在偷竊時，被我的女兒索莉絲抓了現(xiàn)行。”

　　他停頓了一下，又繼續(xù)說道，

　　“我趕緊檢查了賬目，發(fā)現(xiàn)賬目上有大量無法核對的類目。我去找他對峙，他卻說自己早已覺醒了魔法親和力，成為了法師學徒，我已無權指控他。后來，他的老師將他帶走，而我也無法追回我那筆消失了的魔晶礦石了。”

　　這番話出乎了會長的預料，站在明亮高處的人，一般很難看到腳底的陰影與齷齪。古今中外，不外如是。

　　“把拉格法師請來。”

　　拉格法師是一個長著白胡子的老頭，他的法袍整整齊齊，上面繪滿繁復的紋路，十分有法師的派頭。

　　他氣定神閑的進了大廳，對會長行禮后就在位置上坐了下來。作為剛剛在達希公爵面前露臉的紅人，他有十分充足的理由這樣趾高氣揚。

　　“拉格法師”會長說道，“阿普賽特先生與一年前，您新收的學徒阿納之間，有一些牽扯到公會的問題需要你核實一下?！?p>　　“哼！”拉格法師冷哼一聲，“我知道，只是我沒想到阿普賽特先生，時隔一年，竟然還會有膽子污蔑施法者?！?p>　　阿普賽特知道他不會承認，也預料到了他的強硬。既然這個老頭沒有裝失憶，那他也就開門見山了起來，

　　“我與貴會已經核實過賬目，一年前，貴會所付的錢和收到的魔晶礦數(shù)量是一致的，但我鋪子里出去的魔晶礦數(shù)量，卻是它的十倍！既然貴會沒有收到，那這批消失的魔晶礦到底去了哪里？我猜，阿納也沒膽子，私吞這么大的數(shù)目吧?！?p>　　“阿普賽特先生，你應該知道，隨意污蔑施法者，即使是貴族，也是要掂量著來的。我收阿納做學徒，是因為他的魔法親和力高，跟魔晶哪來的關系。”

　　他捋了捋胡子，還是那副趾高氣揚的模樣。

　　“那您的魔力增長大家可是看到的，您不用著急反駁我異想天開，雖然我們種族無法使用魔晶，但我們卻是最了解它的人?！?p>　　阿普賽特先生停頓了一下，環(huán)視四周，

　　“這個用法，因為魔晶的產量極低，而導致十分雞肋。不過，我猜您突然展露的法力增強，恐怕是也已經發(fā)現(xiàn)了它的這個使用方法?！?p>　　阿普賽特的話，讓法師會長一下坐直了身子，對所有的法師來說，沒有什么，比這個更有吸引力了。

　　他繼續(xù)說道，

　　“現(xiàn)在大陸上，魔晶一直作為引導親和力的轉換工具來使用，但是，在我們庫羅人的傳承里，一直有著其他記載——那就是直接提取使用魔晶里的力量?！?p>　　這確實是一個雞肋的用法，這就好像是，要讓你把你法杖上的晶石，拆下來吃掉一樣奇怪。

　　魔晶確實是需要時常更換，因為隨著使用，他內部的力量會漸漸消失，但從沒有任何法師想到直接從里面提取力量。

　　“荒繆！”阿納的導師，拉格法師憤怒的一拍桌子，“我可沒有被不了解魔法的人指導過使用魔法！你知道這件事的風險有多大嗎？歷代大法師的智慧，你竟這樣踐踏！法師大人！您就放任他在這魔法的圣地大放厥詞！”

　　“您不要惱羞成怒，法師大人。雖然對于他能否使用，你我心知肚明，但我還沒有說完。直接使用可以造成魔力大漲的假象，甚至是沒有親和力的人都可以偽裝成擁有魔力。雖然這過于奢侈了，且沒有時效性。但是，結合您前段時間那沒有任何契機的法力增強，我的懷疑，恐怕也沒那么荒繆吧！”

　　整個大廳陷入寂靜，所有人的臉上，都好像帶著牢固的面具一樣，沒有一絲動容。但剛剛的訊息卻讓在場所有人的腦子，陷入一場無止境的風暴之中，讓沒有親和力的人擁有魔力這種詞匯，聽上去像是惡魔的囈語，不現(xiàn)實且讓人恐慌。

　　還是拉格法師先回過神來，“阿普賽特先生，您驚人的發(fā)言真的是讓我大開眼界。您在這里大放厥詞，只是仗著，這是個無法驗證的悖論罷了?！?p>　　他冷笑一聲，環(huán)顧四周，坐在主位上的會長大人從剛才開始，就一聲不吭。他在心里暗啐了一聲“老狐貍”，繼續(xù)說道，

　　“沒有人愿意做這種實驗的，阿普賽特先生。你現(xiàn)在去哪里找人呢？那些狡猾的平民，才不會為了的證明你的臆測，而搭上自己的性命?！?p>　　他洋洋得意起來，阿普賽特無法證實這個說法。他堅信這一點，沒人會心甘情愿的去證實這種事情，而意愿和精神，一直是魔法的根本。

　　“我愿意，阿普賽特先生?！笨吕飶陌⑵召愄叵壬纳砗笞吡顺鰜?，“請允許我試一試?！?p>　　柯里站在大廳的中央，他只有13歲，個子也不高，站在那高背椅子后面的陰影里，幾乎被大家遺忘。

　　拉格法師沒想到阿普賽特的身后竟然站了一個人，盛輝之下，難見蟲蟻。他從來不上心，去注意匍匐在他腳下的普通人。他沒想到這個時候竟然會有人跳出來打岔。

　　然而，我們的阿普賽特先生并不給他打斷的機會，他立刻聲情并茂起來，

　　“哦！我的小柯里！我就知道，你是個有良心的人！我可以向你保證！這不會有任何風險，只是讓你短暫的體驗一下魔法的奧義！”

　　他唱作俱佳的大聲嚷嚷著，就把事情定了下來，然后，整了整衣服，正經起來，

　　“雖然要讓一個沒有魔法親和力的人獲得魔力所費巨大。但是，跟那批丟失了的魔晶礦相比，還是值得的支出。特別是，我們的小柯里竟然如此信任我，我自然不能辜負他。麻煩會長大人，”

　　他沖著會長點頭示意了一下，“麻煩您讓幾個學徒，去把我?guī)淼哪ЬУV搬上來吧，我?guī)砹诉@個城市運轉三天所需的量?！?p>　　他的這番話，讓寂靜重新降臨了這座大廳，法師公會的會長本身應該阻止事情發(fā)展到這一步。但是，對于阿普賽特說的話，他實在太好奇了。由財大氣粗的阿普賽特來驗證，要比魔法公會自己出血可好太多了。

　　他默認了阿普賽特的要求，很快就有幾個學徒，搬著幾個箱子進了大廳，綴在最后的那個人手里捧著一個怪模怪樣的儀器。

　　法師會長說道，

　　“這是可以測試魔法力的設備，一般用在對法師的力量評級上。這里面有我的魔力，所以可以檢測高級法師以下的等級?！彼吹嚼穹◣熛胍f什么，又笑瞇瞇的擺了擺手，

　　“不要著急，拉格，看看也無妨嘛。如果證明阿普賽特先生在說謊，法師公會絕對不會，姑息侮辱你人格的人，無論是誰。”

　　拉格法師只好閉上嘴，坐了回去。

　　柯里走到儀器面前，所有人都盯著他。他閉上眼睛，一只手摸向那已經堆成一堆的魔晶礦。

　　寂靜，無邊的寂靜，沒有絢爛的魔法也沒有任何反應，那堆礦石就像一堆用完的廢石一樣毫無反應。

　　拉格法師開始冷嘲熱諷，阿普賽特先生在跟他斗嘴，而柯里還在進行著心理斗爭。他不知道該不該吸收礦石里的魔力，因為他本身就擁有魔力，他不知道內里迪對于魔法的評級是怎樣的，只好走一步看一步的按照之前說好的做下去。

　　礦石那閃爍的悠悠紫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直至不見?？吕餂]有這樣使用過魔晶，他的身體，因為突然大量涌入的魔力，變得奇怪起來，他來到了他從來沒有到達過的層次。

　　外力帶來改變并不是毫無影響，他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片紫光和各種游離飄忽的粒子和影子，一陣陣的絮語，混合著雜音充盈著他的耳朵。他在恍惚中仿佛聽到了達希港的呼吸，他看到了在人身上跳躍的光斑。似乎過了很久，他突然意識道，那是魔力的幻境，是眼睛無法看到的魔力具現(xiàn)化。

　　“柯里！”柯里孟的愣了一下，從魔力的幻境中掙脫出來。

　　他依然站在大廳里，周圍沒有任何變化，只有阿普賽特先生擔憂的望著他，他沖他回了個微笑，表示自己沒事，就向著那個儀器走了過去。

　　其實到了現(xiàn)在，那堆失去光芒的石頭，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他一步步的向著那個儀器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拉格法師的脖子上一樣，他的臉色隨著他前進的步伐逐漸變得難看。

　　柯里在儀器前站定，向著那個儀器伸出了手。很快，柔和的紫色光暈便照亮了整個大廳，那光芒穩(wěn)定且迷人，就像魔法，無數(shù)人為它趨之若鶩，燃燒生命。

　　“真是可怕的展示，”會長說道，“這是魔法史上的新發(fā)現(xiàn)。不過，確實如阿普賽特先生所說，損耗巨大，過于雞肋了。”

　　“你是叫柯里對嗎？柯里，你感覺怎么樣？”會長繼續(xù)問道。

　　“沒什么感覺，大人?！?p>　　會長點點頭，又轉頭看向拉格法師，會長明白事情已成定局，那阿普賽特說的，就是真的，而拉格法師也低下了他高貴的頭顱，他現(xiàn)在看起來像一個可憐的小老頭了。

　　侍從官見事情結束，因為牽扯到高級法師，便交由了法師公會處置。會長在阿普賽特先生的不依不饒之下，只好宣布在二人在法師塔內反省之后，阿納被放逐到塞浦麗斯?jié)忪F海域，拉格法師被逐出達希港法師塔。

　　阿普賽特得意洋洋的站起來。他大獲全勝，并且在表示不追回那批魔晶礦之后，讓法師公會欠了他天大的人情。他心滿意足的準備離開，卻又被拉格法師叫住。

　　“我接受法師公會對我的懲罰，但是，這個平民也要和我的學徒一起流放！”

　　拉格法師的眼里充滿了仇恨和憤怒，他對阿納并沒有什么感情。但是，他不想看阿普賽特那副勝利的嘴臉，他繼續(xù)道，

　　“除施法者外，平民無權使用魔晶礦石?！彼趾俸傩ζ饋恚坪跻驗槟莻€想象中的畫面開心極了，“你的這個小仆人，保不住啦?！?p>　　“確實沒錯，阿普賽特先生。關于魔晶礦的法典中確實有這一條?！笔虖墓倬S持著他那面無表情的臉適時說道，“如果您沒有什么意見，我將會在事情結束之后，直接收押柯里先生。”

　　他站起身來，一揮手，走進兩個穿著護衛(wèi)隊制服的年輕人。

　　阿普賽特先生卻氣定神閑，毫不在意的模樣，甚至還有時間沖著拉格冷笑。

　　他往外瞅了一眼，大聲說道，“我的小柯里當然不會被帶走。他雖然沒有魔法親和力，無法使用魔法，但他卻是施法者中的一員。”

　　他狡黠的沖著柯里眨了眨眼，便閉上嘴，注視著入口的方向，露出了勝利的笑容。

　　“因為他覺醒了神圣感應，是神殿的神官學徒了?！?p>　　柯里聽到聲音回頭，就看到雷德主祭走了進來。他還是那副笑瞇瞇的樣子，他走到柯里的身后站定，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說道，

　　“對吧，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