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騰了一整天，累了吧？馬上都五更天了。去你以前的院子里睡吧。前幾天就收拾好了?，F(xiàn)在你回金陵了，咱們有的是機(jī)會慢慢聊?！?p> 蕭良輕輕拍了拍張靈夕的胳膊，示意她先去休息。他覺得她今天的信息量夠了，一個人呆一會更好。他自己養(yǎng)大的姑娘，當(dāng)然最是了解，她從小就獨(dú)立，但也最是倔強(qiáng)，啥事情都得自己完全琢磨透了，才算接受。
張靈夕開門出去，剛想兩腳一點(diǎn)飛身上屋頂，回頭看了一眼沖他微笑的蕭良，默默吐了下舌頭，便雙手一背，仰著腦袋就往院門走去。
她住的院子在武陵王府東北角，名為“幻月”，她十歲時自己改的名兒。她說她一直會想起在苗疆看到的月亮，閃著六角的光芒。她覺得那是幻覺，但太美，她不想忘記。
愛女寵女無邊的武陵王，自然是親筆題寫，再選了上好的烏木，給她雕刻漂亮掛上院門。
倒是莫雪還嘮叨了幾句，哪有王府院落這么命名的，但終究也是笑笑就由他們父女了。
五更天，蒙蒙亮。她踱著步子來到幻月，推開輕掩的大門，走進(jìn)她生活了十四年的小院，墻邊的梅樹葉子已經(jīng)掉光，樹下的小池塘里錦鯉游來游去，假山旁的石桌椅上沒有一片落葉，房門口的秋千安靜的懸在那里。
一切都是四年前的樣子，仿佛這里的主人從未離開過。
張靈夕一腳越上兩級臺階，走到房門口，摸了摸木門上的銅扣，淡淡一笑，“我回來啦?！?p> 她起手一張靈符點(diǎn)了個天燈，照得房間透亮。所有東西一塵不染，一成不變?；蛘?，這四年里都未染上過塵埃吧。
她直徑走到東廂房的床前，蹬掉鞋子躺上去，鋪的是她喜歡的淡綠色床品，很多個枕頭，被子蓬蓬的，還有剛曬過陽光的味道。
“回家真好?！彼w上被子，美美睡去。
也許是心頭大石落地，又睡在最熟悉的地方，張靈夕醒來已經(jīng)是午時末。她睜眼后，又賴在床上感受了一會真實，仔細(xì)捋了捋思路，才磨磨蹭蹭下了床。
她其實并不想起，這四年忙忙碌碌重負(fù)在身，說不累是假的。但這會她口渴肚餓，是真的，不然她能在床上躺一天。
張靈夕伸著懶腰走到外院，正在廊道里坐著曬太陽的兩個丫鬟馬上迎了過來。
“小郡主。王爺說您醒了就去偏廳用膳。那邊早就準(zhǔn)備好了，溫水熱著呢?！?p> “好?！?p> 她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問：“王爺在府里嗎？”
“不在的。午時前出去了?！?p> “好。我知道了。”張靈夕往前走，兩個丫鬟跟著，她回頭道：“你們繼續(xù)曬太陽吧。不用跟著。我自己去吃飯。”
張靈夕輕車熟路地溜到偏廳里坐下，管家蕭富貴就笑成一朵花似的指揮下人上菜。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桌，都是她最喜歡的，還有韭菜餃子。她美滋滋的大快朵頤，全程沒抬頭。
湯足飯飽，她拿起桌邊的白絹擦了擦嘴，滿意的打了個飽嗝。對外廳站著的蕭富貴招招手，管家小碎步快走過來，“小郡主吃的還滿意嗎？”
“相當(dāng)滿意?！?p> 蕭富貴笑呵呵地扇扇手，“嘿嘿，還是家里好吃吧。”
“那是……”張靈夕將擦完手的白絹放下，道：“貴叔，我爹他這幾年好不好？”
“嗨。王爺吃的好，睡的好，身體倍兒棒。就是……”
“嗯？”她抬起眼眸看著這跟了蕭良二十余年的老管家。
“我就實話跟小郡主說吧。王爺他心里苦啊。王妃仙逝后，我就覺得他沒真心笑過。您又不在府里。他吃飯永遠(yuǎn)都是一個人?！?p> 蕭富貴頓了頓，“而且，天家經(jīng)常半夜三更駕到。王爺就整宿守在幻月。天家回宮后，他總又會醉上好幾天。唉……”
張靈夕神色自若地點(diǎn)點(diǎn)頭，“王爺出去了？知道去哪兒嗎？”她回府里了，蕭良還出門了，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宮里來人傳召王爺?shù)?。?p> “哦。我知道了。貴叔您去忙吧，我隨便散散步，吃太多了。”她瞇著眼拍了拍肚子，便走出了偏廳。
張靈夕漫無目的在王府里閑逛，這里的一草一木都那么熟悉那么親切。但她沒心情欣賞美景，也沒空演繹感傷情懷，滿腦子都是昨日她兩個父王給她說的那些話。她要好好復(fù)盤才行，總覺得他們話里有話，又顧左右而言他。
這次她回來，總覺得陛下和王爺都變了一些。說不出哪里怪，但那種濃烈的哀愁感……母親的離開，真的對他們打擊那么大嗎？
或者吧。絕大多數(shù)傷痛都會隨時間淡化，但有一些痛卻是日久彌堅的，且越來越痛。
母親的死，對他們是那樣嗎？
張靈夕頭腦懵懵地走回了幻月。她坐在石椅上，伸手撫了撫石頭桌面，光滑但冰冷。她眼前仿佛見到了陛下喝得爛醉伏在上面哭。
她背脊一涼。那個蕩外寇平南夷殺族兄搶天下的鐵血男人，會在這躲著哭泣嗎？
她真的不敢想。
***
南大街新宅的門口，站著兩個翩翩少年，禮貌地扣了扣厚重木門上的精銅門環(huán)。
不一會，一位年輕小廝開門行禮，“麻煩通傳，崔甯和楊祎請見陰陽令主。”
“請二位公子稍等?！?p> 很快，一位管事丫鬟快步走來，“崔公子，楊公子，姑娘不在府中?！?p> “哦。好的。她回來了告訴她一聲我們來找過她。”楊祎說完正準(zhǔn)備轉(zhuǎn)身走，心中又納悶，剛剛那位小廝為何不直接告訴他人不在呢。
還沒等他捋清楚怎么回事，崔甯便問道：“令主何時出的門??？”
管事丫鬟頓了頓，還是如實回答：“昨夜出府，至今未歸。”
楊祎錯愕的看向崔甯。對方倒是維持著一貫的淡定表情，微微向管事丫鬟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轉(zhuǎn)身離開。
楊公子輕快的追上去，走離了府門一段路，他才問崔甯，“你為何不問靈夕去哪了？”
“她不會說，也不敢說的。何必為難她。你看，令主不在府中，門房的小廝可以直接告訴我們，但他還是去叫了管事的丫鬟過來回我們。就是怕我們多問，他知道我們是誰，也清楚我們和靈夕要好，但他還是覺得拿捏不了分寸，所以找了能說話的人來。靈夕府中的人也不單純啊?！?p> “這么復(fù)雜嗎？呵，那位貴人還真是……”
崔甯抬眼看了楊祎一眼，示意他在大街上別隨意說話，“靈夕應(yīng)該在武陵王府。她不可能在宮里過夜的?！?p> “那我們……”
崔甯抬腳就走，“我們?nèi)サ迷聵呛炔璋?。聽說那新來了個說書先生，故事特別新穎?！?p> “……”楊祎愣了一下，心中嘀咕：“你不是對聽說書沒興趣嘛。而且特別不喜歡湊熱鬧，今天這么好興致嗎……”
不過，他還是屁顛屁顛跟了上去，能和崔甯呆在一起就行，管他是聽書還是看戲呢，就是看著長江滾滾東逝水一整天，只要是崔甯在身邊，哪怕一句話不說，他也是滿心歡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