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潯房里外間的油燈是整夜不熄的。里間遠遠的就著一點光亮,能隱約看清人和物的輪廓。
府墻外的更夫帶著固有節(jié)奏敲了四聲梆子,慢慢走遠。
沉睡七日有余的張靈夕緩緩睜開了眼睛。
房間很靜,微光中,她側(cè)身看著身邊躺著的蕭潯,聽著他均勻的細細呼吸聲,虛弱地勾了勾嘴角。
身體沒有傳來劇烈的疼痛,但也沒有支撐她起身的力氣,她甚至懶得掙扎是不是要起來,也沒有清清嗓子叫醒身邊人。就這么呆呆地看著蕭潯的側(cè)臉,又睡了過去。
院內(nèi)悉悉索索的掃地聲音傳來,蕭潯猛得睜開眼。他摸了摸額頭,心嘆這一覺睡得真沉,不過似乎挺舒坦的。他深深呼了一口氣,打算再躺一會緩緩勁兒。反正他不起床召喚,院里的下人是不會主動進來打擾的。
他側(cè)臉打算看看張靈夕,卻發(fā)現(xiàn)從昏迷那天起就是仰面平躺未動彈過絲毫的姑娘,這會正臉朝自己均勻的呼吸著,一只手甚至耷拉到了被子之外,手指還輕輕抓著被沿。
他短暫驚愕過后,便是大感松了一口氣的喜悅。他不自覺地漏出了一點嘆息聲,而這呼吸重了也會聽得一清二楚的極近距離,也讓本就只是淺眠的張靈夕動了動,她軟軟地輕“嗯”了一聲,慢慢睜開了眼睛。
看著姑娘漆黑的瞳仁映入眼簾,那一瞬間,蕭潯覺得自己呼吸是停止的?;蛘呤蔷o張,或者是欣慰,或者,是別的什么……
和蕭潯目光對上時,張靈夕短暫愣神,但馬上就兩眼彎彎了。
兩個人對著傻笑,誰也沒開口說話。
好一會后,張靈夕抿了抿嘴,啞著嗓子道:“謝謝你?!?p> 簡單三個字,蕭潯覺得自己從一個陌生卻無比美好的結(jié)界里摔了出來,心臟上酸酸澀澀的感覺淹得他短時間內(nèi)二次體會到了窒息感。他一瞬間好恨這三個字,雖然他生平無數(shù)次聽到,也把得到這三個字作為對自己行為處事的一個小小肯定。但這種客氣卻疏離的感覺,現(xiàn)在讓他很不爽,甚至想沖動地大聲對眼前人說,“你不用給我說謝謝,我不想你給我說謝謝……”
但他什么也沒說。只是輕輕咽了下口水,淡淡道:“你沒事就好?!北愦怪?,慢慢起身。
在他余光里,張靈夕也垂下了眼眸,抿住了嘴唇。
蕭潯輕輕下了床,走到垂簾之外,快速穿好外衫,倒了一杯清水掀簾進里間,張靈夕已經(jīng)半坐起來,靠著床頭呆呆看著被子。
見他進來,便抬起眼睛擠了個笑容,帶著明顯大病初愈的虛弱感。
“你睡了七天了。先喝一點點溫水。慢點喝,一小口一小口的,補充一點水分,緩過勁兒了,一會再喝點米粥。其他的東西,等你感覺好點了得認真補一補。”蕭潯走到床邊,稍微頓了一下,還是自自然然地坐在了床沿,把水杯放到了姑娘的手里。
張靈夕雙手捧著水杯,好一會才一口的抿著茶水。“我的……靈器在哪?”她似乎沒話找話了,她醒來看著這一切正常的局面,已經(jīng)了然應該沒惹出什么大麻煩。但這會似乎也不知道聊啥。
“哦。絕塵是嗎?”蕭潯似乎也覺得場面有點尷尬,有些忙亂的左右看了看,在床尾拿起了那玄鐵棒子遞到了姑娘面前,“在這,好好的。”
張靈夕一愣,一時不覺得這事兒哪里不對,但就是覺得不大對。呆呆得都沒馬上伸手接過自己的靈器。半晌,她驚愕地張大嘴,“你?你可以拿起絕塵?”
蕭潯看了她一眼,又飛快的移開目光,直直盯著手里的靈器,“嗯,那天拿起來了,后來就可以拿了?!?p> 張靈夕有些恍神,但還是抬手接過了絕塵,有些懵地雙手摩挲著。
“我那天狀況好像挺糟糕……”張靈夕一瞬間想了很多,好的壞的,又在一瞬間釋然,既然醒過來了就勇敢面對。反正她那“天賦異稟”的命運和看著富貴實則詛咒般的命格,也讓她已然斷了一切正常念想,她清了清嗓子,坦坦然問道:“后來我們……”
“沒有。”倒是蕭潯急了,他打斷了張靈夕的說話,“那天你泡在浴池里暈了過去……”
張靈夕垂著腦袋點點頭,“嗯,我知道,那情況下我肯定撐不住多久的?!?p> “你的手上很大一個傷口?!笔挐√种噶酥杆淖笫?,“你暈過去之后,傷口泡在水里,這樣太危險了。我就沖破了你的定身符?!彼p輕笑了聲,抬起眸子坦蕩蕩地看著眼前的姑娘,“我只是把你從水里撈了出來。放心?!?p> 張靈夕笑了,“嗯嗯。我對你很放心。放心?!?p> “呵?!笔挐∈媪丝跉?,心中酸楚,但面上也是掛著溫柔的笑,“還好你當時暈暈乎乎的,打下符咒的靈力用得不多,不然我一時半會沖不開符咒,就要活活被你嚇死了?!?p> 他歪頭嘆了口氣,“那么大的浴池啊,差點全給染紅。你說嚇人嗎?”
張靈夕點點頭,“我那也是沒辦法。哈?!?p> 蕭潯收起笑容,繼續(xù)道:“可能受你的身體狀況影響,絕塵也沒馬上消停。我怕它把浴池的水給燒開了,就補了一點自己的血到池子里。沒想到它倒是給面子。是真的給面子噢。后來我就可以拿起它來了?!?p> “哦……”張靈夕張著嘴傻傻點著頭。
“但我也只能拿起來,我并不能使用啦。你還是它的唯一?!?p> 張靈夕大概睡久了有點懵,連眼睛轉(zhuǎn)個方向都是慢吞吞的,“嗯?”
“我可以拿起來,但是甩不出來的?!笔挐⌒α诵Γ拔掖虿婚_它。”
“但你的血可以讓它平靜是不是?”張靈夕漸漸緩過勁來,開始調(diào)侃,“那關鍵時候分我點唄,我都快被它把血吸干了。你看我,每頓飯大魚大肉地吃,還是長年白慘慘的面色,就知道這玩意兒有多費血……”
蕭潯嘆了口氣搖搖頭,“…………”
張靈夕聳聳肩笑彎了眼睛,“不管怎樣。真的很謝謝你。這幾天沒少人來打擾你吧。昨晚聽著你睡著還會不時咳嗽呢。七天了呢。辛苦你了,快好了吧?”
蕭潯自嘲地笑了笑,良久,輕輕說:“你不用給我說謝謝。我很高興為你做點事?!?p> 張靈夕挪開了眼睛,看了看帷幔的頂部,把呼之欲出的淚水憋了回去。轉(zhuǎn)而換上了平日里那嘻嘻哈哈的語氣,“來來來,告訴都誰來找過我啊,看看誰關心了我,等姐下了地,通通請得月樓大餐。暢吃暢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