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蝶沒有拒絕的理由,幽幽地接過,抵在嘴邊,緩緩吹響。
頓悟的齊治穎不再愁容滿面,聽著這首曲子,望向若蝶的眼神多了一絲繾綣,嘴角上揚(yáng),整個人的精神都恢復(fù)了過來。
若蝶只顧著吹簫,沒有注意到齊治穎眼中的神采,偶爾對視,倒是覺得齊治穎在透過自己看另一個人,一曲吹罷,得到齊治穎的夸獎,淺笑說著,“殿下謬贊了,若蝶自知吹得不如殿下說的那般好。”
若蜓還未走進(jìn)院子,便聽到了簫聲,一時踟躕,心中泛起了苦澀,不知該不該走進(jìn),剛被趕出府那會兒,兩人曾住在一個破廟里,廟的后山種了許多竹子,若蝶總是動不動就哭,若蜓就砍了一根竹子,做了一支簫,給若蝶吹簫以示安慰。
此時若蝶吹的這首曲子,若蜓只是偶爾吹過幾次,后來若蝶也想通了,沒那么傷心了,就讓若蜓教她吹簫,可若蜓沒有教給她這首曲子,只是自己偶爾吹過,想來姐姐的天賦那么高,可能聽幾次就會了吧。
其實若蝶不是天賦高,是因為她后來跟著若蜓學(xué)會了吹簫之后,只聽過若蜓吹這一首曲子,所以才只會這一首。
雖然這首曲子的旋律是歡快悠揚(yáng)的,可每一次,無論是吹這首曲子還是聽這首曲子,若蜓的心都是苦的。
簫聲停,若蜓回過神,邁步進(jìn)入院子,卻看到齊治穎凝望若蝶的這幅景象,若蜓是多么機(jī)敏通透的人,齊治穎的眼神足以讓若蜓讀懂期間意思,奈何若蝶現(xiàn)在正陷入自己的愛情中,自然感受不到齊治穎眼神的深意。
“殿下,太妃讓奴婢告訴你,晚上和你一同在正廳用餐?!?p> 聽到若蜓的聲音,齊治穎連忙收回了眼神,坐下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一連貫的動作中透著一股心虛,“知道了,你的傷怎么樣了?”
“回殿下,已經(jīng)完全恢復(fù),行動做事都沒有什么關(guān)系了?!?p> “那便好,飯后為本王泡壺茶送來書房吧。”
“是。”若蜓聲音淺淺,心中開始思慮。
通過方才眼前的一幕,若蜓也就不難猜出離王殿下為何總是關(guān)心若蝶的事情,明白了離王殿下對姐妹兩人的種種特殊待遇是為何,知道了離王殿下對受傷的自己多方照拂的緣故,只因為在兩人成為離王貼身婢女后,又或是在這之前,離王殿下怕是就對若蝶動了心。
若蜓心中思緒有些復(fù)雜,卻被自己刻意壓下,跟著齊治穎前往芳華苑。
晚飯期間,若蜓一直在想著若蝶、盧懷義還有離王殿下的事情,整個人做事都有些蔫蔫的,太妃對若蜓的關(guān)心,若蜓也只是淺笑回應(yīng),笑意不達(dá)眼底,完全沒有精神。
若蜓送來熱茶的時候,齊治穎正在看書,若蜓將茶水倒上,“晚間喝清茶不利于睡眠,奴婢給殿下準(zhǔn)備的安神茶,晚上喝這個會好一點?!?p> 齊治穎注意到晚飯時若蜓的狀態(tài),叫住了欲離開的若蜓。
若蜓怔怔地回過身,恭恭敬敬地問道:“殿下,還有什么吩咐?”
“身體可還有什么不舒服嗎?”
若蜓想著下午齊治穎已經(jīng)問過一遍了,心中奇怪,卻還是乖乖地?fù)u了搖頭。
“看你整個人沒什么神采,還以為是身子還沒恢復(fù)。”齊治穎對著若蜓疑惑的眸子,解釋后又問道:“既然不是身體不舒服,那為什么沒精神?”
“也沒什么,就是在想一些事情?!比趄燕馈?p> “什么事情能讓你滿臉寫著惆悵兩個字?”齊治穎總是克制不住地關(guān)心若蜓,跟他刻意地去注視若蝶不一樣。
可惜齊治穎自己卻沒察覺到,不然也不會有后面的種種誤會。
“姐姐是個心思豁達(dá)的人,不拘于小節(jié),很多事情她看不到、察覺不到,就不會去想,可是奴婢能夠感受到,跟她說,可能會惹的她不高興,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不該說?!?p> 齊治穎沒有懂若蜓的意思,卻暗暗意識到若蜓有別的意思,“你到底想說什么?”
“殿下對姐姐到底是什么意思?”若蜓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問出口。
齊治穎一瞬間冷了臉色,想要呵斥若蜓卻被對方灼灼的眼神盯得開不了口。
“殿下,你是親王,奴婢一直疑惑殿下為何對我姐妹兩人過于關(guān)心與照顧,今日在院中,看到殿下對姐姐的眼神,奴婢想來有些明白了。”
若蜓就這么直直地看著齊治穎,不躲閃,不害怕,接著說下去,“姐姐只是小小的婢女,而且姐姐心大,恐怕感覺不到殿下的情意,也承受不了殿下的厚愛,殿下心思縝密,無論從那里看,姐姐跟殿下都不是命定之人?!?p> 說出這番話之前,若蜓就已經(jīng)做好決定了,她不想打擾若蝶的生活,更不想攪了若蝶對盧懷義的眷戀,只能從齊治穎下手,打消齊治穎對若蝶的想法。
這下齊治穎真的有些動怒了,因為若蜓對自己的分析,他是一個極討厭別人對自己做出點評的人,尤其是“心思縝密”四個字,觸碰到了齊治穎的底線,“若蜓,你話太多了?!?p> “殿下恕罪,其實若蜓只有一句話,殿下和姐姐不合適,還希望殿下仔細(xì)斟酌一番?!?p> “若蜓!”齊治穎拍案站起,語氣含著警告之意,“下去吧?!饼R治穎終究沒有對若蜓的出言不遜做出懲罰,泄氣般地坐回去。
若蜓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離開,走到門口時,齊治穎涼涼的聲音在后面響起,“這兩天你去芳華苑陪陪母妃吧?!?p> 言外之意就是“本王這幾日不想看見你”,若蜓心中難掩失落,沉沉地回了一句“遵命”,然后踏出門檻。
齊治穎知道百姓對他的評價:八面玲瓏,可是在其位,謀其政,他對那個位置有想法,所以自然打算的要多一些,因為齊治彥告訴他:阿穎,皇兄知道皇后和沈侯的圖謀,想借助于太子讓沈家一家獨大,所以皇兄希望你能與太子并立,若是沈家的手伸的過長,你便斬斷,皇兄會幫你。
誰不愿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一輩子,可是他生在皇家,如不是心思縝密,他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了,卻不得若蜓的體諒,想來也是令人郁悶。
隔了一日,齊治煥喬裝打扮,裝作莫湛自家的大哥給莫湛送飯,由于已經(jīng)打點過,一說明身份,齊治煥便一路暢通無阻,來到了莫湛的牢房。
“二弟,大哥知道你是冤枉的,怎么就不肯說出真相呢?”齊治煥佯裝悲痛地說著,靠在牢房潮濕墻壁上的莫湛睜開眼睛,看見了進(jìn)入牢房的齊治煥。
莫湛一眼便看出這不是自家大哥,剛想要質(zhì)問,卻被齊治煥握住了手腕,將飯盒中的飯菜拿出,略帶哭聲地說道:“大哥知道你在這吃不好,專門帶了你愛吃的醬鴨子?!?p> “你是誰?”莫湛低聲問道。
“成王齊治煥,”齊治煥附在莫湛的耳邊說道。
“成王殿下來這干嘛?”
“本王來聽真相,”齊治煥話音一轉(zhuǎn),又哭喪道:“你這個沒良心的,娘還等著你回家,你就甘愿待在這,樂將軍說了,只要你指出幕后之人,便免了你的死罪?!?p> “我不會說的?!?p> “我知道你在顧忌什么,你家里的人都被我安排人護(hù)送出了洛陽城,沒有人找得到?!饼R治煥徹夜不眠地查了莫湛一天一夜,發(fā)現(xiàn)莫湛在一個月前頻繁回家,只要休假,必然要回家看看,齊治煥由此猜測,莫湛咬緊牙關(guān)應(yīng)該是被人拿家人威脅了。
莫湛的眸子一下亮了,齊治煥心中暗想:賭對了,“你這死孩子,怎么就凈干這缺德事!”
“兄長,沈雜亂世,王侯將相,若有所愿,而立而為,告訴娘親,下輩子我一定好好孝順?biāo)先思摇!蹦空f完這一席話,跪在齊治煥面前,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
“你怎么就這么不懂事!”齊治煥還準(zhǔn)備拍打莫湛,卻被牢頭拉住往外面趕,齊治煥想再拖延一會,從莫湛口中套出真相,卻聽到獄卒說“樂將軍要再審問犯人”,抹了抹眼淚,忿忿地又指著莫湛罵了一句方作罷,卻對上莫湛堅韌的眼神,直覺告訴自己,莫湛已經(jīng)告訴他真相了。
樂青凱已經(jīng)查到了齊治煥身上,但牽扯到皇家之事,只能再來牢獄提審莫湛,確認(rèn)一番。
馮霧跟著樂青凱到了牢房審訊間,卻被樂青凱命令守在外面即可,馮霧多方周旋,說是怕犯人狗急跳墻傷了將軍,樂青凱
仍不松口,堅持要自己一個人進(jìn)去審問,馮霧就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就怕莫湛吐露出不該說的消息。
“莫湛,此處沒有他人,接下來本將軍問你的話,你都要如實回答?!睒非鄤P注視著被綁在柱子上的莫湛,已然遍體鱗傷,卻還是不肯招供。
莫湛只是低著頭,沒說與否。
“在勾結(jié)小昭偷兵器時,你在營中見過成王?”
“是?!?p> “你將殺手安插在圍獵隊伍中,后又刺殺離王殿下一事,可是成王殿下主使?”此事事關(guān)重大,所以樂青凱才沒有令他人進(jìn)入審訊間。
莫湛再次無言,樂青凱怒了,“你知不知道,謀殺親王是要株連九族的,你就算不為自己考慮,是不是該為你家里人考慮!”
樂青凱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教出來的將士中,竟然有如此拎不清的頑固,揪著莫湛的囚服領(lǐng),滿目怒火。
莫湛聽到“株連九族”,眸光明顯閃爍了,糾結(jié)一番仍未開口。
“莫湛,你到底能不能認(rèn)清!”
“沈雜亂世,王侯將相,若有所愿,而立而為?!蹦靠粗鴲琅臉非鄤P,低不可聞地開口。
“你在說什么?”樂青凱松開了衣領(lǐng),滿臉疑惑。
“將軍,小的很佩服你,這輩子就想跟著你上次戰(zhàn)場,殺敵報國,”莫湛仿佛看透了一切,目光漸漸黯淡,“可惜,沈雜亂世,王侯將相,若有所愿,而立而為?!?p> “說什么呢,你應(yīng)該說出幕后指使,不是說這些沒用的?!?p> 樂青凱甩袖離開,走到門口又聽身后的莫湛再度重復(fù)。
“沈雜亂世,王侯將相,若有所愿,而立而為?!?p> 樂青凱腳步一頓,轉(zhuǎn)身望了一眼莫湛,卻見對方?jīng)_自己凄然一笑,走出牢房還在疑惑莫湛話里的意思,吩咐手下將莫湛送回牢房,抬腳離開,卻聽到審訊間內(nèi)一聲驚呼,而后獄卒便急急地跑出來匯報,“將軍不好了,犯人咬舌自盡了?!?p> “什么!”
齊治煥回到成王府就開始考慮莫湛的幕后指使,眼下可以肯定的就是沈侯和皇后的人動的手,卻沒有一點證據(jù),齊治煥越想越焦慮,不過坐了半個時辰就毀了好幾張紙。
“殿下,離王來了?!比~晚迎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進(jìn)入書房,看著齊治煥的眼神中盛滿了擔(dān)心。
“不用擔(dān)心,”齊治煥先安慰了葉晚迎,然后吩咐手下將齊治穎帶到正廳,他馬上過去。
“七哥怎么突然有時間來成王府?”齊治煥帶著招牌笑容走進(jìn)正廳,在齊治穎的對面坐下,鎮(zhèn)定自若地端起手邊的茶。
“有些事情想要在阿煥這得到確認(rèn)?!?p> 齊治穎的稱呼令齊治煥手一抖,杯中的茶水些許灑出,定了定說道:“七哥見笑了,一時之間有點不適應(yīng)這個稱呼。”
“阿煥?!饼R治穎剛開口,就被齊治煥打斷,知道齊治穎來的用意,齊治煥也不準(zhǔn)備再同其打哈哈。
“七哥,你不是一直好奇我是從什么時候變的嗎?”齊治煥臉上仍然掛著肆無忌憚的笑容,為齊治穎添上茶,淡淡地開口。
齊治穎不作答,就這么望著齊治煥推到自己面前的茶水,剛添的茶,還在杯中蕩著一圈一圈的波紋,等著齊治煥接下來的話。
“從大哥和五哥被毒殺,母妃被逼的自刎,卻在最后一刻告訴我,讓我不要再待在這個吃人的皇宮,從那時起,我放下了對你一切的崇拜,開始怨,開始恨,他們明明是想要大哥的命,卻害的我沒了兄長,沒了母親,一個人搬出皇宮,獨自住在冰冷冷的成王府?!?p> 聽著齊治煥越來越陰冷的聲音,齊治穎還是沒有開口,因為這件事,他無從說起,甚至不知道以什么立場談?wù)摗?p> “我不過六歲,我不知道該恨誰,所以我,誰都恨,可是我沒有辦法為我的親人報仇,我日日祈禱,那個惡毒的皇后終于死掉了,跟她一起逼死我母妃的沈從雁也死了,可是還差一個人?!饼R治煥故意在這個地方停了下來,笑意盈盈地看著眼前的齊治穎。
當(dāng)年先皇后與沈侯沈從雁,也就是當(dāng)今皇后沈玉鈴的父親,兩人勾結(jié),毒殺了若妃長子齊治凜。
“那個人就是我?!饼R治穎接過齊治煥的話,他從來不知道齊治煥對自己的恨竟緣于此。
“對,沒錯,那日大哥明明是要教你下棋的,可是你不愿意,跑到五哥身邊鬧,把大哥氣得不行,最后五哥沒有法子,只能親自去找大哥,陪他下棋,好說歹說,勸他消氣?!饼R治煥繼續(xù)說著,對方的齊治穎臉色越來越白,他沒辦法否認(rèn),事實確實是這樣,如果不是他,那天死的人應(yīng)該是他和大哥,也不會搭上五哥和容妃兩條人命。
齊治穎不知道糕點里面被下了劇毒,也不知道宮女在齊治凜下棋時送去,更不知道會因此害了三條人命,且讓齊治煥恨了自己這么久。
不過齊治煥的恨也是正常,齊治穎好歹還有母妃陪著,可是齊治煥就只剩下了自己。
元兆和依清是第一次見到齊治穎這般歉疚、落寞、低沉的神情,他們見慣了齊治穎運(yùn)籌帷幄、神清氣爽的英姿,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兩人對視一眼,想要阻攔齊治煥繼續(xù)說下去,卻聽到了齊治穎沒有靈魂的聲音。
“所以,這就是你這么多年想要殺我的原因。”齊治穎沉默了很久,沉沉地開口。
“是,皇兄不想我們兄弟相爭,所以我只能跟你維持表面上的和平,我知道,你一直明白我跟你作對的心思,只不過有太子這個蠢貨在,我總是還未下手就被他搶先?!痹捯呀?jīng)說到這個份上,齊治煥也不再隱瞞,將所有的一切都攤開在兩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