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莎想著心事，走過了三十多里的山路，趕到了斑竹林學(xué)校。
從老舊的石頭門走進(jìn)去，校園里很安靜，石頭教室外只有很少的幾個老師，看來已經(jīng)放學(xué)好一會了。
一個矮小的女老師微笑著點頭向她打著招呼：“秋莎，你找漆澈哈？”
“噢，胡老師，你看見他了嗎？”
“這幾天聽同事們說，他把五副撲克牌都撕成了碎片，一到晚上就邀約幾個男同事去喝酒，然后天天蒙頭大睡?？赡苓€在宿舍睡覺哦?！焙蠋煂λf，旁邊又走來了一個男老師，“嗯，不知漆澈遇到什么煩心事了，總是悶悶不樂，愁眉不展的樣子?！?p> “撕撲克，醉酒，睡大覺”秋莎腦袋發(fā)脹，莫不是收到我的那封分手的信造成的吧？！
校門口一排臨街的二層樓的石磚房子，學(xué)校大門從它一樓的中間穿過。而漆澈的宿舍就在二樓上。
秋莎踏著陳舊的木樓梯，一級級向上爬去，陳舊的木板發(fā)出“嘁嘁喳喳”的叫聲。
秋莎心里忐忑不安：難道他把我當(dāng)成了一個過河拆橋的人了？三個月后我就畢業(yè)了，只要工作了，就不愁生活來源了。她猶豫著，咬著牙，按捺住“砰砰”跳動的心，敲響了漆澈那扇破損的木門。
沒有動靜，秋莎轉(zhuǎn)過身，站在二樓的廊道粗大的木柱子處，向下張望，黃沙鋪就的操場邊，一幢教室旁，一個水泥乒乓臺邊，站了幾個男男女女的老師，他們正伸長脖子向她打望。
秋莎不覺臉紅起來，退到門邊，用指關(guān)節(jié)扣著木門，“砰砰砰”，耳朵貼在門板上細(xì)聽，沒有刷漆的門板上露出桉樹的年輪紋路，略帶點黃色，凹下去的紋路里，填滿了漆黑的塵土。
房里沒有一點回音。漆澈不在，但是這些東西該放在哪里呢？如果東西交不脫，該怎么辦啊？她著急地想。
破舊的木門留了道大大的縫隙，順著門縫一推，門“咕嘎”一聲推開了門。
漆澈正胡亂地躺在床上，腳邊堆了一大堆臟衣服，地板上全是碎紙片，條形課桌上，放了幾個空酒瓶，一個粗碗里剩下一口燒酒，秋莎進(jìn)門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
“你在屋里？”秋莎說著，站在了屋角。
聽見秋莎的聲音，漆澈連忙朝墻壁翻了個身，憋住不開腔。
“漆澈，你睡著了嗎？”秋莎底氣不足地喊了聲。
“……”漆澈賭氣地沉默著。
“那，那我走了?！鼻锷畔率掷锏牟及?，轉(zhuǎn)身要走。
“不忙，我有話要問你?！逼岢和蝗幻俺鲆痪湓挕?p> “啥？”秋莎站住了。
漆澈翻身下了床，頭發(fā)亂七八糟的，很凌亂。
“你、你為什么要和我分手？”漆澈滿眼的疑問和疲憊。
“我還不想處理個人問題，畢竟自己各方面都不獨立嘛?！鼻锷依碛商氯！疤煲诹耍疫€要回實習(xí)學(xué)校，就不耽擱了。”秋莎拉開那扇厚重的木門，一步垮了出去，逃避了這個尷尬的場面。
“等等，讓我最后一回送你?！逼岢涸陂T里說。
秋莎一陣小跑到了樓下，這時，漆澈鎖上了門，肩上掛了個黃布包，朝著她走了下來。
秋莎難為情，仿佛他們彼此都很陌生：都要分手了，還要他送嗎？
“你，吃飯了嗎？”
“來不及了，我還要趕回實習(xí)學(xué)校。”
“那我送你吧？”
“不用?！鼻锷芙^地說，因為他們本來就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了，怎么敢要求他送她回去呢？如果他堅持要送她的話，那將很奇怪呢？
但是她又很矛盾，如果他不送，回去一個人在漆黑的夜晚走三十里的山路，長時間經(jīng)過荒山野嶺，行嗎？
無奈，她沒有拒絕他的護(hù)送，天還未黑盡，他們沿著公路往前走，漆澈在公路的左邊，秋莎在公路的右邊，沒有一句對話，唯有秋莎涼鞋踩在石子路上的輕微的摩擦聲，漆澈偶爾不小心踢飛的一顆石子的“嗑嗑嗑”的滾動聲。
夕陽西墜，西邊的云朵被染成了玫瑰色，映照著西邊的蒼穹，鳥群在暮色蒼籠中，匆匆向自己的鳥窩飛去。遠(yuǎn)處的田野里升騰起薄薄的云霧，農(nóng)家院子青磚砌成再糊了層黃泥巴的煙囪上飄蕩出裊裊的炊煙。農(nóng)人扛著鋤頭往家里趕去。
從背后的山坡上傳來一個收工回家的女人的歌聲：
送郎啊___
送郎送到豇豆林呢，
摸到豇豆訴苦情呢，
要學(xué)豇豆成雙對呢，
莫學(xué)那茄子打單身呢。
他們已走完了一段公路，行走在田間小路上，一前一后的走。
秋莎很歉疚，在這種難堪的心境下，漆澈還能送她，于是她無話找話，聊到了一九八二年，那個令人難忘的日子。
“如果不是七年前，農(nóng)村土地的下放，今天很多人還吃不飽肚子呢。”“看看現(xiàn)在的農(nóng)民多舍死的干活，就是天黑了，也要多挖兩鋤頭?！?p> 路過農(nóng)戶門口時，秋莎發(fā)現(xiàn)屋檐下吊起了許多大頭菜白蘿卜青菜，大頭菜被從中間剖開，掛在房檐下的一根篾票上，晾曬兩個月，晾干水分，用白酒和鹽巴將這些卷曲的菜徹底的揉搓，裝壇，這樣儲藏的菜能夠到放到第二年。
“你家做風(fēng)蘿卜大頭菜了嗎？”秋莎問
“我母親每年都做兩大壇來吃?！?p> “我喜歡吃你母親做的鹽菜！”
“我知道，那天我回母親那里帶了瓶鹽白菜，一會你帶回去吃吧?！?p> “那怎么好呢？”
秋莎感到他們哪里是在分手，分明是在散步嘛。其實以前從來就沒有出去走走，今天一男一女走在田間小路上，他們就像在耍朋友。
秋莎幾天前給漆澈準(zhǔn)備的話，不時涌在喉頭：“雖然我們成不了夫妻，但我們還可以成為朋友啊?！钡?，一想到他沮喪地睡在宿舍里，痛苦的樣子，就不忍心說出口。
一直摸黑走到一中大門口，她還是沒有把分手的話說出口。
在一中校園大門口的那條由黃沙和石子鋪就的大路上，漆澈將這瓶鹽白菜遞給了秋莎，說，“給，就這瓶鹽白菜。”
秋莎伸出手去接的時候，漆澈把瓶子停在了他們之間的空隙中，漆澈意味深長地問：“你知道這種菜是用什么菜做的嗎？”秋莎瞪著一雙清澈的眼睛，不解地說：“青菜啊?！?p> “是什么青菜？”
“青菜就是青菜嘛?！?p> “不對，是奶奶青菜?！逼岢赫f的時候，將手指壓在了秋莎捏在瓶子的手指上，秋莎像觸電樣，連忙縮回手，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因為平時，她最不愿意提這些字眼。漆澈卻把瓶子硬塞進(jìn)了秋莎的手里。
秋莎將手中瓶子舉起來一摔，生氣地吼了一聲：“下流！”
秋莎委屈極了，一段沒有開始的戀愛就這樣結(jié)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