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玢眼疾手快地一把撈起那張火折,不緊不慢地先點了一盞油燈。
那豆大的一點火苗,一跳一跳地躍成了焰狀,安靜而平穩(wěn)地燃燒著,使大半的黑暗散去了蹤跡。
周圍一水兒青面獠牙,張牙舞爪的鬼,或蝥鏈竹簽,或沸湯沃面,或烹油下鍋,或鉤心挖肺,或銜火閉喉,或剝皮揎草……形態(tài)各式,無一而終,也無一不是撕心裂肺,面目猙獰。程碧落只覺得上面身在拔舌獄中蹉跎的那位,舌頭都要貼到她臉上了。
身后更是黑黝黝的一片,少說有一百來座鬼塑。
年輕人的側(cè)臉在橙黃色的火光中卻越發(fā)溫潤,顧玢臉上掛著一點兒淺淺的笑容,溫文有禮,他身后坐的正是一身玄色,面罩斗笠的陰濁。
顧玢:“程軍官想必是還沒有見識過這種陣仗,沒來過城隍廟?!?p> 程碧落:“那是,從小在國外長大,對這些東西向來視為無稽之談,是我孤陋寡聞,失禮了?!?p> 顧玢:“既是無稽之談,怎會驚慌失措?”
他拎起放在一邊的水壺,洗著茶碗,“還是給程軍官介紹一下,城隍廟后一般會修建這樣一個陰司間,描摹無間慘狀,一般只會塑十幾座鬼像,今日,程軍官有福氣,這么齊全的陰司間,可遇不可求?!?p> 程碧落瞇了一下眼,一雙手不由自主地往腰間摸去,可惜那本該掛著一把槍的地方,先下只有一個孔,顯得孤孤零零的。
顧玢大半年的磨煉,茶已經(jīng)泡的相當純熟了,他轉(zhuǎn)過身自然而然地先給陰樆桾斟了一杯,不緊不慢地說道:“陰曹地府都下了,程軍官不如跟我們說說實話,那個人,他是誰?”
程碧落:“那個人?”
“假冒和尚的那個人,偷換信件的那個人,在故宮眾多耳目下仍舊能做手腳的人,在宗社黨地位極高,甚至可以獨當一面的那個人,還有——派你來的那個人?!?p> 顧玢的身子微微前傾了一點,臉上的笑容卻絲毫不減,口氣也算得上是彬彬有禮,他那雙眸盯上了程碧落的:“那個人,不對,那些人,是誰?”
都說美人的眼睛明眸善睞會說話,那顧玢的眼睛更是誘惑人一點,眼角微挑,多情卻又不顯輕佻,溫良純粹卻不顯城府淺薄。
程碧落在經(jīng)歷了百鬼慘況之后,內(nèi)心雖說無水起波瀾,面子功夫著實做的不錯,她挑了一下眉,“那些人?顧少不都知道了嗎,還要讓我一一匯報?”
顧玢不為所動,笑容依舊,“回答?!?p> “憑什么?”
“你上司會來提人的,當心,我開更高的籌碼?!?p> “他不回來的?!?p> “他會的。他一定回來,而且,會不計一切代價地把你救出去?!?p> 程碧落看著顧玢放到自己面前的茶碗,忽然笑的真誠了不少,她誠懇地說道:“顧少,說實話,我都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大本事?!?p> “你有,”顧玢的口氣中帶著一種常人難及的自信,“程軍官,您是黨國最重要的軍事將領(lǐng),就算是殺你滅口,也該是你的上司動手,不然,他不放心?!?p> “你知道的太多了?!?p> 程碧落:“顧少年紀輕輕,知道的也不少,怎么,是身體力行,親身所及嗎?”
她的本意是將人一軍,未料,顧玢面不改色,“是啊?!?p> “就因為身體力行,才有功夫在這兒苦心孤詣地跟您掰扯,多個朋友,多條路嗎?!?p> 程碧落:“顧少,我們這朋友,不好交,三觀不同,哪兒來交情。”
顧玢沒等說話,一直不言不語的陰墟主,開口了:“這話,說得孩子氣?!?p> 程碧落:他多大?有十八嗎?成年了嗎?開玩笑,她孩子氣的時候,這兩位還沒出生呢。
還沒等她憤憤不平過來,已經(jīng)懂了這話的意思。
她這回是接到大生意了。
顧玢:“程軍官不要緊張,我們打聽的大半都不是黨國機密,再說,就算是,程軍官的道上,還差我們這一路兄弟嗎?”
程碧落:“顧少不愧流著帝都顧氏的血,這話說得毫不留情,是在威脅我嗎?很好,很好,我喜歡?!?p> 最后這一句,才是真正意義上地扳了顧玢一局,顧上卿年輕臉上掛不住,耳尖紅了大半,借著燈光掩飾,他輕咳了一聲:“請。”
程碧落想了一下,開始一句一句地往外蹦。
“孫殿英逃過一劫,宗社黨顏面掃地。”
“借花獻佛,開始和日本人眉來眼去?!?p> “我是黨國派來的,原因未知?!?p> “完了。”
顧玢的頭發(fā)長得過肩已經(jīng)被他隨意扎了起來,此刻,一縷碎發(fā)從耳后滑到前面,微微有點擋視線,他抿了一下,盡量使自己的聲音不要那么詫異失禮,“完了?!?p> 程碧落點頭,“完了?!?p> 顧玢:“你來此,都沒想想原因?”
程碧落端起面前的茶碗喝了一口,絲毫不擔心顧玢給她加點料,坦然無比,嚴肅無比:“軍人的天職是服從命令。黨國需要的是一把刀,一把槍,而不是一個時刻喜歡揣摩上司意圖,多管閑事的廢物。”
顧玢:“要是……”
程碧落:“不計報酬,無論生死?!?p> 顧玢有些語塞地向后一看,“墟主?”
陰樆桾微微點了一下頭,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讓顧玢扶一把,“夠了?!?p> 顧玢上前一步,遞過了一只手,把陰樆桾慢慢地扶了起來。
陰樆桾:“槍呢?”
程碧落好像沒聽清,“什么玩意兒?”
陰樆桾:“槍。”
程碧落像是被問蒙了,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槍?”
隨即無奈扶額,“陰……陰什么來著,算了,你們那爛稱呼,記不住,多有得罪。外面怎么叫的?算了,拿著把破拂塵,**長,道長可以吧,道長啊,您老人家貴為一方之主,就不知道自己這個破爛地方,槍是進不來的嗎?我?guī)Я艘话巡蕦?,還藏了兩把毛瑟,為了以防萬一,還專門淘來幾部天津大沽連環(huán)炮小盒子的駁殼,一進來,就都成廢鐵了。”
她恨恨地補了一句,“不然你以為為什么我會坐在這兒?要是我手里有槍,您的這只手已經(jīng)廢了知道嗎?”
顧玢:感情,不是留了一手,是因為槍進不來,才選擇近身肉搏的?
不對,那槍聲,是從哪兒來的?陰樆桾手上的槍傷又是哪兒來的?殺手隔著潘家園,遠遠地晃了他家墟主一槍?
陰樆桾把那只手伸了出來,還沒動手,顧玢已經(jīng)先行一步了,他的動作輕柔細致,一圈一圈地繞下來,陰樆桾錦上添花的兩道傷,還是滲出了血,把黑色的腕帶,染上了某種近似詭異的艷麗。
“不疼??煲稽c兒?!?p> 陰樆桾忽然開口把顧玢嚇了一跳。
程碧落舉著油燈湊上來一看,神色凝重了幾分,“這是槍傷,大威力,還沒來得及普及和大批量生產(chǎn)的軍械??s短的13 發(fā)可拆卸式雙排彈匣。連我都只是仗著關(guān)系要到了圖紙,這傷都有了?!?p> 她的眼睛就像擦亮了一盞燈,亮的讓人感覺不正常。
“這人得找到。”
顧玢覺得自己不會聽到太好的原因。
果不其然,程碧落接著說道:“分明包藏禍心,日后定對黨國造成威脅。一定得拿下,怎么說,先看看那把槍。”
顧玢:……
顧玢有點感慨不出了,因為,他感覺到,扶著的這個人,似乎有點站不穩(wěn),用另一只手虛攬了一下他的腰,算是借了陰樆桾一把力。
愕然發(fā)現(xiàn),陰樆桾的衣服,已經(jīng)濕透了,幾乎可以擰出水來。
像是疼的。
那兩道口子看上去恐怖,但總不至于疼成這樣吧。
此山而
又碼完一章,唔,最近有點兒累了,感謝大家的支持哦!小山會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