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原不耐煩天天窩在家里聽姐姐罵街,坐在帝都的茶館里躲清靜??上]人給他這點(diǎn)躲清靜的機(jī)會,曲家沒一會兒就把他從大街上逮回去了,原因無他,主要是那個叛逆的出了名的顧繁少爺竟然破天荒地答應(yīng)了與原家的婚事,整個四九城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
曲原不情不愿地回了曲府,還沒得能進(jìn)門,先被坐在主位上的他姐的眼神激了個四肢發(fā)涼。曲邪微微笑著,搖著手中一把新作的破扇子,看上挺像那么回事,幽幽道:“呦,躲得了初一,你躲得了十五嗎?”
曲原陪笑著,心里暗罵陰汋不靠譜。同床共枕多年,就不知道枕邊人百毒不侵嗎?就不能加點(diǎn)兒藥量嗎?現(xiàn)在好了,不但沒能忘卻前塵往事,反而激起了曲邪的滿腔的好強(qiáng)之心和怒火。
細(xì)細(xì)想來,曲原挺能理解的。這節(jié)骨眼上把人送走,算什么,瞧不起那單位的,說是怕連累,不就是赤裸裸的嫌棄嗎?就曲邪這脾氣,能受得了這刺激?自打醒過來,就把之前的雷厲風(fēng)行翻了個翻,身體力行地證明著,看咱們到最后誰不行!
就是苦了曲府的一眾人了。
曲原無比懷念著自家的小妖精,脾氣火爆,但至少能把喜怒哀樂掛在臉上,讓人不由自主地就放松了心情。
曲邪的冷淡態(tài)度,無處不張揚(yáng)這一件事,她不僅是曲原的嫡姐,更是曲原的君上;就像之前的,她不僅是陰汋的發(fā)妻,長歌門的主母,更是曲家的家主。
曲原盡量輕松道:“顧少正是少年,是還沒點(diǎn)兒年少多情的時候?”
曲邪已經(jīng)屏退了左右,冷笑道:“是啊,誰還沒點(diǎn)兒年少多情的時候,悄瞇地就把婚成了。顧繁哪比得上你,說干就干,天皇老子來了都不讓?!?p> 曲原一身冷汗,呵呵道:“怎么,姐,我找個姑娘你嫉妒啊?”
曲邪瞟了他一眼,似乎是帶了點(diǎn)幽怨,涼涼道:“嫉妒,你讓給我嗎?!?p> 曲原認(rèn)真地想了想,誠實(shí)地?fù)u頭道:“不讓?!?p> 曲邪的手上還拿著文書,漫不經(jīng)心道:“我原本的意思是讓你娶了原笑笑,你母親本就是原氏女,親上加親,未嘗不可。”
的確,曲原的母親是原氏旁支的女兒,并不受寵,曲原在兄弟中排行第九,不上不下,跟著一塊兒不受寵,連名字都是草草而就,取了父母之姓。同時正因?yàn)槌錾聿缓?,又加上他這么多年不要皮不要臉地鬼混,才能在一眾兄弟的骨灰墊成的地基之上,在曲邪大權(quán)在握的今天留得一條命在。
曲原有點(diǎn)兒緊張,他控制了一下微微發(fā)顫的手指,勉強(qiáng)笑道:“那真是遺憾了。聽聞原家小姐貌美如花,才名卓絕,原家疼愛的很,怕是不愿意把掌上明珠嫁給庶子為妾?!?p> 曲邪從主位上抬起頭,放下文書,單手撐額,順著太陽穴,用手?jǐn)n了一下長發(fā),看了半天,直到曲原感覺脖子都已經(jīng)僵了的時候,才輕飄飄道:“這倒是,原家小姐怕是不會跟你受那罪,也省的糟蹋人家好姑娘了。”
“哎呀,”曲邪嘆了口氣,“真是遺憾了。小九,這回喊你回來,原是因?yàn)樗木鹊氖隆n櫾?lián)姻是小事,曲家從來求得就不是聞達(dá)于諸侯?!?p> 曲原站在原地,繼續(xù)低著頭,心中微訕,曲家輕孔孟薄夷齊,心向魏晉,這沒錯。但是各方來看,曲邪說出這話,未免帶了幾分嘲諷之意。若是巾幗如她都不求聞達(dá),那這世間真是不重名與利了。
當(dāng)然這話曲原有分寸,并沒有說出來。
曲原措了一下詞,道:“大體是出不了岔子。只是不知道,他們費(fèi)盡苦心收集四君扇是為了什么,在秦淮之時,陰洵就已經(jīng)發(fā)覺不對,唐月私下也問過我?!?p> 曲邪道:“他不是已經(jīng)去過秦淮了嗎?你們不會問他?”
曲原察覺到上位者的不悅,沒敢加上情緒,只是平淡道:“陰墟主前來,似乎只是為了確認(rèn)一些事情?!?p> 曲邪微微側(cè)臉,像是在盯著殿后的什么東西,問道:“看來,小九這段時間,過得相當(dāng)精彩。依你之見,他是來確定什么的?!?p> 曲原遲疑了半天,先是吭哧出了一條:“陰墟主似乎得了消息,提前就知道殿右卿使唐月在秦淮,似乎,提前也就知道我在秦淮?!?p> 曲邪頷首淡聲道:“嗯,不稀奇。黑冰臺的詭衛(wèi)遍布天下,強(qiáng)弩重箭傳消息不過呼吸之間,他知道也很正常,不知道才是奇怪。”
曲原道:“而且,陰墟主也知道,湫澤夫人的……道侶在秦淮。”
曲邪像是來了點(diǎn)兒興趣,身子稍稍前傾了一點(diǎn),笑道:“就是連喝三晚忘情水的召倩大人?這可是個當(dāng)之無愧的情種。這事兒你可沒跟我說過,不過,現(xiàn)在說也來得及?!?p> 曲原有點(diǎn)兒吃驚地抬起頭,勉強(qiáng)和曲邪對視了一眼又立刻低頭,道:“姐,我說過的。我,我娶得就是他的妹妹召旻。”
曲邪倒吸了一口冷氣,難得提高了音量,“你!?”然后迅速回歸正常的冰冷模樣,道:“召倩還有個妹妹,好,很好,小九,你很好?!?p> 她這一連著說了三個好,聽的曲原簡直要站不穩(wěn)了,請咳了一聲,才道:“是。召倩大人算是從神壇上跳下來了,連著召家也從神壇上跳下來了。我……他,他們其實(shí)并沒有錯,我真的覺得,召家沒有錯,召倩大人未免,唉。”
曲邪搖了搖頭,不知道在嘆息著什么,溫言道:“召倩這個人就是這樣。當(dāng)初封神登科也是,人人都以為該是個武神,誰知道,他啊,硬生生寒窗苦讀,以文神之身飛升。后來入贅湫澤,人人都以為他該當(dāng)是嫁過去,人家偏生把親事設(shè)在了召府,明媒正娶當(dāng)朝仙主,可算是壞了湫澤意圖效仿青笛夜的打算。再后來又想一世一雙人,你說說,可不可笑,可憐了,神,終究也有從神壇上跌下來的一天?!?p> 曲邪像是頓了一下,接道:“當(dāng)年有多風(fēng)光恣肆,如今就有多狼狽不堪,命運(yùn)弄人啊?!?p> 曲原遲疑了一下,道:“召倩大人沒什么不對的,我很佩服他。我不光想一生一世一雙人,還想生生世世一雙人,豈不是下場更為凄慘?!?p> 曲邪瞇了瞇眼,笑道:“在威脅我?”
曲原被迫低下了頭,聰明地避開了曲邪的視線,佯裝鎮(zhèn)定,輕笑一聲:“姐,你怕我威脅你?”
曲邪玩味似的看了半天,終于開口道:“在說四君扇,何苦顧左右而言其他。坐下說?!?p> 曲原道:“現(xiàn)在我們手中有其三,李香君濺血潑桃花只是傳聞,香君扇是否存在尚未考證,應(yīng)該不用擔(dān)心。”
曲邪才端起茶碗,聞言一頓,笑道:“這可不是傳言?!?p> 她娓娓道來:“玲君扇上細(xì)筆描水,香君扇潑墨桃花,文君扇焦墨老梅,少君扇工筆貼蘭,四種畫風(fēng)迥異不同,卻實(shí)在出自一人之手?!?p> “你可知鄒少君?”
曲原誠實(shí)道:“不知?!?p> 曲邪微微一笑,神色難得和藹,“他是鬼市先主的長史,原名鄒尚青。鬼市建立以來,長史和墟主指尖,有的是兄妹,有的是兄弟,但是鄒尚青和先主是唯一的一對夫妻。”
曲原呵呵尬笑,哈哈道:“豈不是,先主就是所謂的大君?”
曲邪不為所動淡淡道:“是,但不只是。鬼市有時空間隙,天生,可以穿越其中禁錮。李香君確有其人,俏玲君也確有其人,卓文君,更是確有此人,但是都是一個人?!?p> 曲原幾乎是忍不住要把腰間的文君扇取下來細(xì)細(xì)觀察了。
曲邪聊了聊眼皮,假裝沒看見他的小動作,吹了口茶葉,道:“香君扇,鄒尚青畫完那朵破墨桃花,就一病不起,從此香君扇再也沒入過人的眼,得了個,”
曲原幾乎是下意識就接到:“不得善始,不得善終。”
曲邪奇怪,微微側(cè)臉:“你知道?”
曲原說完了自己也是一愣,半天才緩過神似的,吭吭哧哧道:“唐,咳,殿右卿使曾經(jīng)說過一句。但并未細(xì)說,只是說,這東西求而不得,是件邪物?!?p> 曲邪冷哼一聲,“朝暮殿的動作倒是快。的確,是件邪物,但說的不是香君扇,而是——四君扇。四君扇,初始不得善始,末了忽顯人世,怎甘善休。”
曲原身上一抖,小聲道:“既然兇險,家主何必要大費(fèi)周章來吸引日本人,四君扇中到底有什么,能讓他們這么掏心掏肺地干活?!?p> 曲邪瞟了他一眼,笑道:“此生忘不了,身前生后名?!?p>
此山而
此生最難忘,身前生后名。此身最相忘,唯不忘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