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棲云峰療養(yǎng)中心(下)
竺姜喝了幾口糖水緩下苦勁,英勇地把剩下的藥一口悶掉。柳去塵一進(jìn)隔間,便見床上躺著的那人已醒來,翻起白眼望著他。兩日的疲憊一掃而光,懸著的心總算放下,斂住的眉目舒展開來,笑盈盈地搬了把椅子,坐在那人身側(cè),完全沒注意那人的另一側(cè)還有個人。
“醒來啦──”柳去塵每次求人哄人時聲音都可以膩死人,像個不知從哪里來的絕世小甜心。
“嗝……”這是一個充滿藥味苦澀的嗝,細(xì)品就可以體會出竺姜勃發(fā)的生機,“謝謝你的藥?!?p> 小柳一如既往地愛動手動腳,玩弄起半身不遂殘疾人那一腦亂蓬蓬的頭發(fā),爽朗應(yīng)道:“謝什么,咱倆誰跟誰──認(rèn)識我這個丹修,你一輩子的藥都包了!”
(?????)這話聽起來咋那么不吉利呢?
竺姜:“咱倆你跟我?!?p> 柳去塵:“……”好喔。
三個人中,如果有兩個人不太熟,很容易出現(xiàn)孤立。竺姜和柳去塵東扯西扯聊了聊陸嘉,發(fā)現(xiàn)陸嘉情況比她好得多,把腳筋再生一下,在棲云峰待了兩個時辰,人家便可以御劍了,她感覺自己真的要提高對煉體的重視。聊過陸嘉,她真的沒想到還能聊什么,畢竟隔間里有個低氣壓大佬。雖然柳去塵極力忽視人家,但竺姜好歹有良心,大佬與他非親非故,屈尊降貴服侍她,總不能把他當(dāng)工具人用完就拋。最好的做法是……
“很晚了,你們早點回去吧──”竺姜的呵欠張口就來。
“不走。”柳去塵來勁了,不僅沒有離開的意思,變本加厲地趴在床沿上,“除非你有更好的理由?!?p> 思考鬼話時,竺姜愛用門牙咬下嘴唇,撕完下唇的死皮,她故作深沉地問小柳:“你確定要聽嗎?”
“說?!?p> “你太丑了。”自古以來,論什么最能逼瘋一個俊俏男子,當(dāng)然是丑拒,“你忙了兩日,過于憔悴,到時候人家小姑娘都不喜歡你,你就拿不了獎品了?!?p> “合著您老惦記的是我的獎品啊──你居然忍心讓你的好朋友出賣美色!”小柳嫵媚地?fù)崮?,假裝要哭。
負(fù)心漢竺姜:“賣都賣過了,不介意多賣幾次。最近劉仙子有沒有來騷擾你呀?”
“有!竺大仙,救救我!我不想走,讓我給你做牛做馬吧──”
竺姜的狐貍眼與柳去塵的鳳眼有個共同特征──一激動眼眶容易泛紅,她每當(dāng)看見那雙驕傲的鳳眼因她而變紅,總是會心軟得一塌糊涂。他們兩個都是圓州中級仙門培養(yǎng)出來的鬼話人才,鬼話對決之時,誰先妥協(xié),比的就是誰先心軟,然后去遷就另一方。
竺姜的潛意識里其實還把柳去塵當(dāng)作那個與她一同許下承諾的十五歲少年,心安理得地受著好意。所謂的欠人情還人情,都是有樣學(xué)樣,模仿柳去塵過去故意制造疏離感的操作。
小柳這邊勸不動,竺姜便轉(zhuǎn)而問舒夷:“前輩你呢?”
舒夷對尷尬的容忍度奇高,完全沒有注意柳去塵的孤立,一個人氣定神閑地端坐思考,把戮仙釘?shù)那笆澜裆晖暾崂硪槐椤K惑媒@么一問,稍愣了片刻,整齊濃密的眉毛微揚,很認(rèn)真地答道:“受人之托,不敢妄離?!?p> 原來是受人之托,徐逍遙面子太大,能讓別人家的大佬來她的病房當(dāng)工具人。
竺姜浸淫話本界多年,也有過不堪回首的無知歲月。剛筑基那會兒,她不是沒有幻想過,有朝一日,身邊全是美男,她幸福地與他們周旋,公平公正,從不厚此薄彼。
她十二三歲的夢想在某種程度上實現(xiàn),然而她并沒有感到幸福。做人太難!竺姜此刻忽然想起她家竺老頭,她爹是她見過最玲瓏剔透的人,只要竺老頭在場,每個人的臉面都會被照顧到。像這種三人局,他根本不需要動腦子就能處理得極為妥帖。
既然都不走,那她就裝死吧。
小眼一閉,誰都不管。
……
并沒有過去很長時間,竺姜閉著眼睛,總覺得眼球脹得難受,微睜雙眼,隱隱約約見舒夷在看書,柳去塵……柳去塵發(fā)現(xiàn)竺姜假睡,憋著笑,把臉懟到竺姜眼前。
裝死失敗。
哎,兩年沒正經(jīng)睡過覺,連演都演不像。
柳去塵一笑起來,勾起的眼角如同鳳尾,翹到天上去,“就知道你沒睡。”
竺姜:“你不無聊啊,檢查我睡沒睡有意思么?”
“當(dāng)然有意思!而且我看你挺無聊的?!绷m炫耀似的撩起竺姜一縷被他織成小辮的長發(fā),以示他充實得很。
“無聊的話,我給你念念這書吧?!笔嬉脑谧鋈闵嫌邢喈?dāng)高的思想覺悟,只要向他點明要求,就能立即執(zhí)行。
竺姜可以猜到大佬看的肯定是最需要動腦子的書,連忙道:“真的不用了,我躺著就行?!?p> “前輩您還是別忙了,她這人看不進(jìn)正經(jīng)書,我去幫她取話本來──”柳去塵揭短毫不拖泥帶水。
什么叫她這人看不進(jìn)正經(jīng)書,看書這件事是要結(jié)合心情的好叭!竺姜對柳去塵的污蔑不能茍同,但實在太想看話本子,也就由他去。
“三位仙子昨日拿了許多東西,那只小箱中應(yīng)有竺姜要看的書?!笔嬉牡哪抗馄诚蛟诟糸g柜子上的小箱,輕聲提醒道。
竺姜要被她們“妖魔鬼怪”四姐妹之間的默契感動到哭,這些女人太了解她的尿性,救她于尷尬水火之中!
柳去塵打開箱子,里面有三個疊起的布包裹,他逐個拆開。第一個,是竺姜的中衣和外袍。第二個,他方欲拆開,忽而微風(fēng)襲面,眼中進(jìn)了細(xì)沙,在他揉眼之時,舒夷移步到他身邊,打開了第三個包裹。
第三個包裹里齊整碼放著竺姜要看的話本子。
舒夷:“忘記告知你,書在藍(lán)色包裹中?!鄙裆绻?。
小隔間沒有窗戶,竺姜不能用靈力,柳去塵不用細(xì)想,也知道憑空出現(xiàn)的風(fēng)是誰弄的,一張常帶笑容的溫和臉冷了下來。他湊近舒夷,用只有他們兩人才聽得見的聲音問道:“前輩剛才是想做什么?”
舒夷自然聽出來者不善,眼下正苦于思索較好的解釋。他看書的確看迷了,居然會忘記竺姜還是個女孩子。昨日于康樂走之前特意叮囑他箱子里的三個包裹分別放了何物,藍(lán)色的里面放的是話本,中間白色包裹里是貼身褻衣,褐色的包裹里是外袍,生怕逍遙洞三個大男人給竺姜拿話本時,錯打開白包裹。好在他盯住了柳去塵,守住了小狐貍的隱私,不然他真的要去于康樂面前以死謝罪。
考慮了許久,舒夷最后從牙縫中擠出一句──非禮勿視。
嗯,非禮勿視。很客觀,憑借著柳去塵的聰明才智一定能明白的!
柳去塵琢磨片刻,懂了,老臉一紅,連帶著眼眶也泛出曖昧的赤色。舒夷則不自然地搓手,淺淺咳了兩聲。
竺姜躺在床上,絲毫不知她繡滿狗頭的魔幻肚兜有見光的風(fēng)險,沒心沒肺地問小柳找到了什么書。
小柳用手在臉上狠掐一把,終于緩過那陣尷尬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回答她,“有《霸道魔主和修仙魔姬》、《道君與佛子的歡樂種田生活》、《穿回亂世做仙長夫人》……呃……你要看哪本?”
竺姜很想看《道君與佛子的歡樂修仙生活》,但考慮到主角都是男子,不太利于柳去塵和舒夷的身心健康,便隨手選了第一本。
……
時至今日,竺姜才發(fā)現(xiàn)柳去塵有當(dāng)說書人的天賦。一片普通的套路文,在他嘴里變得有滋有味,尤其是修仙魔姬的臺詞,經(jīng)過他的演繹,仿佛女主親臨。不僅竺姜聽得如癡如醉,舒夷也看不進(jìn)他艱澀難懂的書了,狗血的情節(jié)接二連三地從耳道蹦入腦海,他自覺把魔姬帶入竺姜的臉,發(fā)現(xiàn)這玩意兒相當(dāng)上頭。
他依舊面無表情,安坐如山,看似守住了一個面癱最后的尊嚴(yán),但還是忍不住抬眼偷瞄洋溢著滿足(猥瑣)笑容的小狐貍。
這一眼被柳去塵精準(zhǔn)捕獲,雖然他明白舒夷的阻止是一件“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可是舒夷是如何知曉竺姜貼身衣物的位置?他不爽!他要搞事情!故事正說到關(guān)鍵情節(jié),柳去塵卻冷不丁停住,彎起他漂亮的鳳眼,像個天真淘氣的孩子一樣,“阿姜,我有個提議,你看光我一個人念多沒意思啊,要不叫上前輩一起來唄──”
竺姜:“你一個人念夠有意思了,而且你不是該問舒前輩么,難道我能替人家決定?”
“那前輩愿意嗎?”柳去塵單手撐頭,懶洋洋地問。
挑釁?這屬于舒夷的知識盲區(qū),也許是因為師父紅杉道人的緣故,太一宗無人敢來搖光堂撩嫌。小柳道友大概錯誤估計了他與竺姜的親近程度,他與她,可能連朋友都夠不上。既然提出來了,不妨玩玩吧,這也是梁致精神的第三奧義啊──
“當(dāng)然?!笔嬉陌阉囊巫影岬搅m的椅子旁邊,展示他的誠意,并云淡風(fēng)輕地朝正瞠目結(jié)舌的竺姜點頭。
舒前輩,如果你是被逼的就請眨眨眼。竺姜做出吃驚的正版表情,比裴蜇學(xué)會的閹.割版本要崩壞數(shù)倍,“那你們誰念魔主誰念魔姬?”
“不若擲銅錢罷?!笔嬉牧系搅m一定有法子讓他讀魔姬的部分,搶先提出更為公正的評判標(biāo)準(zhǔn)。
柳去塵挑眉道:“可仙界早已不流通銅錢,現(xiàn)在上哪兒找呢?”
“我恰好有幾枚?!笔嬉倪€在凡塵界時,每次過年吃餃子,他娘都會往餃子里包銅錢。他運氣一直不錯,吃到過好幾個,他娘把他吃到的銅錢串起來,放在枕下壓歲。直到他與母親天人兩隔,他的脖子上還掛著那串銅錢。他十二三歲學(xué)著去理解世事,每每看到父母的遺物,心頭便充斥著令人窒息的痛苦。心碎了十多年,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能夠坦然拿出那些視若珍寶的東西,用它們來赴一場賭約。
舒夷的銅錢閃著瑩潤光澤,明顯是被其主人經(jīng)常撫摸,表面上形成釉質(zhì)。它正面是篆體的年號“后元”,反面是一對鯉魚。
舒夷讓柳去塵先選,柳去塵選中年號,舒夷分到鯉魚。讓銅錢豎立旋轉(zhuǎn),最后哪一面朝上,對應(yīng)那人就讀魔姬的詞。
在竺姜公正目光的注視下,銅錢的旋轉(zhuǎn)速度逐漸放緩,落下時年號那面朝上。
柳去塵攤手,大方接受。
竺姜的手如果能動,此時一定會拍著小柳的頭,告訴他這就是命,年輕人要清楚自己的定位。
兩個男人沒有扭捏磨蹭,很快入了戲。
前情提要:修仙魔姬與小白蓮侍妾發(fā)生爭執(zhí),在推搡過程中,小白蓮意外摔倒流產(chǎn),霸道魔主的第一個孩子沒了。以下表演為魔主魔姬就白蓮問題的硬核交談。(注:目前的仙界實行一夫一妻,不存在古早的納妾體制。)
魔姬(柳)難以置信地哭訴:“主上!你要相信我,我是清白的,這個賤女人懷的不是你的骨肉──”悱惻哀婉,字字戳心。
魔主(舒)鐵青著臉厲喝:“你不用解釋,你命到頭了,害我孩兒,我讓你不得好死!”
魔姬:“我叫你一聲主上,你就真當(dāng)自己是個人物?我叛出仙門墮入魔道,換來的就是這樣的結(jié)果么?既然如此,我跟你拼了──”柳去塵這一句演的很像,最后幾乎破音。
魔主:“我勸你不要做無謂的掙扎?!?p> 激烈的戰(zhàn)斗……
竺姜其實在聽?wèi)?zhàn)斗的過程時已慢慢入睡,她雖然精神亢奮,身體總歸是疲倦的。
魔主:“好娘子,我錯了?!?p> 魔姬:“主上,我還是喜歡修仙,我們在一起沒有未來?!?p> 舒夷和柳去塵敬業(yè)地讀完了這段情節(jié),從狗血虐戀中緩過神來,發(fā)現(xiàn)床上人又一次睡熟,呼吸均勻綿長。二人無聲守了半個時辰,共同退到隔間外。
柳去塵伸了個大懶腰,對著時刻保持端方的舒夷嘆道:
“真不讓人省心啊──”
“或許是吧?!笔嬉母缴纤馁澩?,眸中微光閃爍。
郡連
這兩天沉迷jojo,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dio爺,寫不出言情小說了。(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