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回家（上）

　　太一宗，搖光堂。

　　松濤陣陣，林中園亭，有一青一紫兩人對酌。

　　凜冬即將結(jié)束，醇厚的酒液該存到明年的這個時候。清甜的春酒很快就會變成杯中主角，待到三月三上巳節(jié)，同凡塵之人一樣，仙界的修士也將共赴曲水流觴。

　　高級仙門的年假一般會持續(xù)到三月中旬，也方便弟子們?nèi)V袤的山川歷練。

　　著蟹殼青道袍的徐逍遙飲完杯中最后一滴酒，端著東海百年玳瑁制成的酒盞細細把玩。

　　“師父，您看四兒都在我洞里待了這么久，人也越來越開朗……您沒有什么表示嗎？”

　　厚顏無.恥已經(jīng)成為篆刻在神魂里的習慣，好不容易在搖光堂留了一陣子，不敲詐點東西再走總覺得可惜。

　　紅杉道人甩甩衣袖，痛快地說：“這套酒器歸你了，反正你用過的，我也不好拿給你師弟們再用，千萬別沾到你的懶氣……”

　　徐逍遙對雖這套說辭不置可否，手上動作卻十分利索，得到首肯便把這套富貴的酒器迅速收入囊中。

　　一旁的師父早就習以為常，佳釀品完，紅杉道人對著蒼翠的松海，若有所思，半晌才開口，

　　“我本想叫舒夷回來過年，眼下看來，還是跟著你們好?！?p>　　“非也非也──”

　　老徐照例翹起二郎腿，沒個正形地趴在石桌上，意味深長地瞇眼注視著他的師父。

　　紅杉道人不解，“和你們一起不好么？你徒弟與他年齡相仿，而且還有那個活寶小姑娘──”

　　“嘁──梁致那倒霉孩子還是算了吧，小姑娘人家也要回家過年的好吧，現(xiàn)在是新修士時代，小孩兒們都有爹有娘，宗門不能拘著不放人。麻煩您老人家多關注關注新鮮事吶！”

　　徐逍遙當瓜皮先生算來有近兩百年，與更老的老年人師父說話也沾上了說教的意味。

　　紅杉道人不當他逾矩，一拍腦袋，謙虛地承認自己前沿知識儲備不足，“糊涂糊涂，只是不曾想到這一百多年竟如此漫長，我是真的老了。”

　　他抿了一口解酒的清茶，一雙在修士當中略顯精明的眼微闔，看似漫不經(jīng)心地隨意提起，“那小姑娘同當年西風仙子，是個什么關系？”

　　西風仙子是“吼西風”的第一任劍主，同時是徐逍遙的前塵舊夢。

　　“優(yōu)娘是她姑祖母?！毙戾羞b常敷衍地用“她”來指代西風仙子，優(yōu)娘這個情人之間的昵稱許久未喚，一時間竟有種古怪的陌生感，

　　“我去圓州見過了那家人，您老倒也無需掛心，小姑娘的父親是朱休在凡塵與農(nóng)婦生下的兒子，安分得很，早就沒有從前叱咤川陽的大志向了?！?p>　　提到所謂的“安分”，一股苦澀突然泛上心頭，先前敲詐的樂趣也被沖淡了。

　　“唉──不過一些無常世事罷了，當年也從沒有過要將他們趕盡殺絕的念頭。鎮(zhèn)北斗重新出鞘，你若想，也并非不能補償。”

　　紅杉道人似乎走心寬慰著，又似乎因著其他原因松了一口氣。

　　“您還是少操心我，咱先來解決您最愛的小四兒的過年問題?！崩闲煊樣樀溃?p>　　“竺姜被邪修盯上要滅口，雖然小明說他會與她一起回圓州，但我并不放心，干脆讓舒夷同上他們兩個，與圓州那邊太一的人手接應?！?p>　　“您當如何啊，師父？”

　　聽徐逍遙講起“小明”這人，紅杉還有點發(fā)楞，細想又發(fā)現(xiàn)此綽號妙極，終于記住了自己那位存在感很低的五徒弟，

　　“我沒有意見，你師弟出門試煉的經(jīng)歷少，不能讓他一直悶在川陽……要說做主，你需征求征求他的看法──”

　　老徐露出老狐貍的奸態(tài)，胸有成竹，“放心，一說去圓州，舒夷絕對會樂死！”

　　樂死？

　　紅杉艱難地在記憶中搜尋心愛的小四兒得意忘形的模樣，然而只有一片空白，最后將信將疑地把徐逍遙趕回凌云門。

　　是宿命么？

　　假如再給他一次機會，他應該要選擇成全了吧？紅杉在心里問著自己。

　　……

　　不出所料，舒夷應下了隨竺姜一起回圓州之事。徐逍遙說得不清不楚，他只當?shù)搅藞A州后會與師弟同住。

　　日子像流水一般淌過，劉梓涵從棲云峰回去后大受打擊，看見竺姜便繞道走，停云峰現(xiàn)在沒幾個人趕來隨便招惹竺姜，一時誤會她的池鶯鶯也同她道過歉。

　　考慮到安全問題，竺姜沒有繼續(xù)參加擂臺賽，總排名止步十六強。

　　生活總算又回歸樸實無華且枯燥狀態(tài)。

　　囤上十天的口糧，足不出戶，看話本看得天昏地暗。

　　直至歸鄉(xiāng)前夜，竺姜才想起來自己仍處于水深火熱之中。

　　粉紅劉家軍中的邪修不止在鏡湖攻擊竺姜的水系法術使用者，目前只抓住一人，也就是說竺姜與她背后的家族尚未脫險。

　　整理好了要帶回家的話本，她提起很久沒有握筆而略顯生硬的手，畫起符來。雖然與小明同行，關鍵時刻總不好意思拖累人家。

　　與其說是增加自保之力，不如說圖個心里安慰。

　　起碼為生命安全作出過努力，若遭遇不測，也不至于悔不當初。

　　到了約定的日期時間，竺姜等在七層塔之下，望見遠方遙遙趕來兩個男子。

　　……

　　太一宗放弟子歸家的日子更早，聞日月提前在逍遙洞窩了兩天，順便探望了一下傳說中的大師兄，與和自己一樣年紀的師侄。

　　按照他原先的計劃，他打算再加上柳去塵的，只無奈于小柳子還在閉關。

　　竺姜傷好之后被隔離保護了，為了防止有心之人用攝魂術控制同住一屋的仙子們，妖魔鬼怪四人皆留守七層塔。

　　小明覺得無聊死了，漂亮妹妹一個都見不到，肯定早就忘記他這位前途光明的大好青年──

　　大師兄腦子不正常，四師兄一如既往的悶，梁致打牌太菜，牌品又臭，每次都留他和舒夷兩人巔峰對決，最后輸?shù)亩际撬勅赵拢?p>　　于是，二十八日清晨，小明像只脫韁的野馬，剛從入定中清醒過來，就急不可耐地奔往七層塔接人。

　　“性子太急?！?p>　　無論聞日月領先了舒夷多少路程，他師兄總能追到他。飛劍快到整個人只剩影子，開口講話卻依然慢慢吞吞。

　　“你不懂啦，不早點去竺姜直接就下到一層，到時候只能看到她一個人。”

　　舒夷：“……”

　　服了，早應該向師父提議多招女弟子入門。子弟都這種德性，太一的風評終有一日會被他們害死。

　　他拋給聞日月一個眼神讓他自己琢磨，不怒自威。小明立刻會意，御劍的速度放緩了些，并連忙轉(zhuǎn)了話題，

　　“其實四師兄你們不需要太擔心，只要進了圓州，竺姜絕對比誰都安全！”

　　二人快要出停云峰地界，舒夷又回望了一邊溫冬閣血色紅梅，轉(zhuǎn)頭反問道：“你從未接觸過邪魔修士，怎知他們的勢力會不會陷入圓州？”

　　“這倒也是，她反正有個城主外祖，多少會好好庇護吧──”

　　聞日月稍稍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