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確實是個好東西。
我透過下拉的遮陽板的間隙往外望去,只見層層的白云反射著耀眼的光芒,一如暴風雪來臨之前的珠峰山頂?shù)陌}皚白雪,同樣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而那些白云下方隱隱間透露出來的黑色金屬穹頂,看著也如同那白雪之下露出來的黑色巖石一樣冰冷堅硬。
在如今這個社會里,所有人都如同螞蟻一般穴居在由金屬構成的森林里,那森林的樹冠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后來就干脆連成了一片,真的成了居住在鋼鐵之下的螻蟻。
除了那些人上“人”之外,所有螞蟻只有在坐在熒幕前或者飛機上的時候,才能看到那些穹頂之外不屬于他們的風景。
我不喜歡熒幕,所以這層透明玻璃外的風景總能讓我振奮不已,即便廉價航空的座位狹窄逼仄,但我也愿意多花將近一百個信用點——我整整一個月的工資,來坐上窗邊的這個位置。
那些原本平坦的黑色巖石突然多出了幾道棱角,從這兒望過去,就像是凸起的一堆小疙瘩。
那便是云中城,那些人上“人”居住的地方,也是每天晚上都能看見星星的地方。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我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生怕驚擾了那些高高在上、活在云端里的人。即便在如此高的地方根本看不清底下的模樣,但我依然能猜到那里面每個人的臉上肯定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就像此時正坐在我身邊的她一樣。
她的名字叫做流木野,雖然像是個東洋名字,但卻是個地地道道的天朝妹子。她的“流”姓也特別少見,是“這樣的女孩全天下我就遇見了她一個”這種級別的少見。
我們倆的相遇也十分有趣,就如同我看見了她的名字之后下意識地脫口而出的那句“空尼奇瓦”一樣有趣。
“我不是霓虹國的人啦,我是地地道道的天朝人!”她朝著我揚了揚她手上的身份環(huán),向我證明著她的天朝國籍。
但第一眼映入我眼簾的卻并非國籍,而是她身份環(huán)兩邊的閃耀金環(huán),那是她是從上邊“云中城”里下來的證明。而我之所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兩道金邊,存粹是因為它就是為此設計的。
身份環(huán)是每個人生下來就必須帶上的東西,雖然永遠都取不下來,但卻輕柔舒適,用處無限。能向半空中投射出可觸控的光屏,能發(fā)短信打電話,能連網(wǎng),能隨著手臂粗細的變化而變化。平時戴在手上根本感覺不到它的存在,是唯一一個能陪伴著你走向墳墓的東西。
至少所有我眼睛可見、耳朵可聞的地方都是這么說的,說得多了,有時甚至連我這種人也都會有些動搖。
我有些慌亂地手中撿起來的書還給她。在如今這個年代,還在用紙質書籍的人已經是“瀕危物種”了。
我右手的衣袖隨著我的手臂抬起而滑落,不經意地露出了我腕上的灰色身份環(huán)。我連忙用左手將袖子扯了回去,蓋住了那圈丑陋的灰色。
單純的顏色并沒有美丑之分,只不過戴的人多了,自然就會變得低賤而丑陋。而我手上的那抹灰色,則正是黑色的鋼鐵牢籠里最底下三層“囚犯”的顏色。
她接過書之后,我慌慌張張地將手收了回來,仿佛生怕會有什么病傳染給她一般。
她對我的舉動有些驚訝,零點五秒之后變成了甜甜的微笑,然后同我道了聲謝。我板著臉點了點頭,然后準備轉身就走。
“欸等等,”她開口叫住了我,“你是‘灰色世界’的人吧?”
聽到這個陌生的名字我愣住了,腦子轉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位于最下面三層的貧民窟?!盎疑澜纭笔枪俜降姆Q呼,對應著手上身份環(huán)的顏色,但我從來只在政府的通報上見過那個稱呼,其實貧民窟才是那兒真正的名字。
心底莫名的自尊心在作祟,我陰沉著臉,裝出一副冷漠的樣子,用鼻音回應了一個“嗯”字。
“那你帶我下去好不好?”她望著我說道,“我聽說‘灰色世界’里面以幫派為主,若是沒有幫派的幫忙的話,我搜集不到什么有用的資料的?!?p> 現(xiàn)在輪到我驚訝地向問她道:“你要到下面去做什么?”
她伸手一抹手腕,那道身份環(huán)上立馬投影出了一枚?;請D案,她看著我一臉正經地解釋道:“我是首都理工大學的學生,研究方向是人工智能,最近遇到了一些瓶頸,所以想下去找一些靈感?!?p> 我倒不需要真的確認她首都理工大學的學生身份,畢竟像她這種從穹頂之上下來的人物也沒必要騙我。我只是有些驚異于她會找上我,畢竟我倆不過萍水相逢。
我問道:“你就這么相信我?”
“也不是信你啦,只不過在這里很難找到一個來自“灰色世界”的人,”她朝著我眨了眨眼睛,“好不容易被我碰上一個,怎么能錯過!”
我無話可說。因為若不是要幫老板送“貨”上來的話,我其實也不會到上面這三層來的。
穹頂之下一共有六層,我說的“上面”,自然指的就是靠近穹頂?shù)哪侨龑印€是在她們云中城的下面。
那一層層的樓層就像刀一樣割離出了三個世界。按理來說,我這種“灰色世界”的人與她是絕對不可能產生任何交集的,但命運就是這么神奇地讓我遇上了她。
但我秉持著貧民窟對于上層的一貫警惕的慣例,在腦海中回憶著幫內那些老大哥們對外兇神惡煞的冷酷模樣,模仿著開口拒絕道:“不行?!?p> 老板說過,要人狠話不多。
她突然“噗哧”地笑出聲來,掩著嘴笑道:“你剛剛和現(xiàn)在裝冷漠的樣子簡直一模一樣,真的好有趣哦?!?p> 我再次無話可說。
然后就這樣,她同我一起下到了貧民窟里去。只不過在我的建議之下,她偷偷地將腕上的身份環(huán)涂成了灰色。
雖然這在掃描儀面前并沒有什么用,但只要引不起他人的注意就好了。
耳邊的聲音把我從回憶中拉了回來。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連我自己都感到有些驚訝——那些記憶是如此地鮮活,連細節(jié)都豐滿無比,就好像昨天的事情一樣,烙印在我的腦中。
“你在發(fā)什么呆呢?”她有些好奇地問道。
“在看藍天白云啊,”我指了指窗戶外,“這可是貧民窟里少見的風景。”
她突然俯身越過我,一把將那遮陽板收了上去。
陽光隨著她的發(fā)香驟然闖進我的世界,將這一方有些昏暗的機艙瞬間照得無比明亮。我瞇起了眼睛,有些不習慣那刺眼的光芒。
她曾經對我說過,光明代表著自由,追逐光明就和追逐自由一樣,是每個人類的本能。
我現(xiàn)在有些理解她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