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許知曉推開辦公室的門,徑直朝她們班數(shù)學(xué)老師的位置走去。她一眼就看見了桌面上的第一套模擬試卷,數(shù)出六十份后,許知曉蹲下去打開辦公桌的柜子,那里面有其余的九套模擬。這十套試卷是今年的寒假作業(yè),數(shù)學(xué)老師讓她今天下午考完文綜后過來拿的。
這時是下午四點(diǎn)多鐘,剛剛結(jié)束的長達(dá)兩個半小時的文綜考試讓她有些倦意,辦公室里又只有她一人,于是許知曉隨意地坐到了地上,不慌不忙地數(shù)起試卷來。
數(shù)到第十套的第五十二張時,擰開門鎖的聲音出現(xiàn),許知曉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幾秒安靜后腳步聲響起。她坐直了望過去,一個男生正站在她對面的那張桌子前,翻找著抽屜里的東西。
咚咚,許知曉敲了兩下桌面。
那個男生猛然抬起頭來,神色有一瞬的慌亂,直到注意到她身上的校服時才松了口氣,朝她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許知曉心下了然,那張辦公桌是級部主任周主任的,辦公桌的柜子里放了一些沒收上來的違禁物品,想必其中之一就是他的。她剛剛坐在地上,那男生沒看見她在,以為辦公室沒人所以才敢進(jìn)來把那東西拿回去的。
這行為令人不齒,可她也只是皺了皺眉,然后坐到地上繼續(xù)數(shù)試卷,權(quán)且當(dāng)做什么也沒看見吧。
之后又是一陣瑣碎的翻找聲音,許知曉迅速數(shù)完試卷,起身開門走人。剛走出幾步,那個男生就追了上來,“同學(xué)……”
“放心,我什么也不知道。”
“那個,謝謝你幫忙,我請你喝杯東西吧?”
“不用了,謝謝?!?p> “總得還你這個人情吧,不然我?guī)湍隳镁碜???p> “好。”許知曉回答得干脆,順帶著把手上抱的試卷懟到他懷里。那六百張試卷可不輕,既然有人愿意幫忙,她也就懶得客氣了。
從辦公室到教室的這段路上,兩人遇上幾個與那個男生相熟的朋友,他們看了眼許知曉,又看了眼宋森,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其中兩個已經(jīng)打趣起了他,“森子,女朋友?。俊薄拔目颇沁叺陌??怎么也不介紹介紹啊?”
許知曉低下頭偷偷勾了勾嘴角,但不是因為這個男生。
隨后她換上一副冷漠表情,自顧自往前走,仿佛那玩笑同她沒有任何關(guān)系。宋森假裝慍怒地跟他們打了幾句哈哈后,匆忙跟了上去,身后傳來男孩子們爽朗的笑聲。
兩人走到三十二班門口,許知曉把試卷接過來,淡淡道,“兩不相欠了,回吧?!?p> 說完她就進(jìn)了教室,宋森沒太記清楚她的模樣,但這個女孩的聲音讓他記憶深刻,清甜中帶些沙啞,如一塊恰到好處的梨肉。
許知曉沒想到,就在當(dāng)天的晚自習(xí),她和宋森又在那間辦公室相見了。
周主任打算在放假前把收上來的那些小孩的東西還回去,于是拿出了他專門用來放違禁物品的盒子,這時才發(fā)現(xiàn)了有人動了這些東西。查看過走廊的監(jiān)控知曉了事情原委后,他把宋森和許知曉叫去,狠狠批了一頓。
許知曉是個白水性子,很少有事能讓她放在心里,所以這頓批對她的心情并沒有什么影響,更何況周主任主要批評的人是宋森,她只是在一旁聽個熱鬧罷了。她著急的是沒法在放學(xué)之前做完英語練習(xí),因此出了辦公室后便悶頭往前走,聽見宋森叫她也只是擺擺手,以此示意她沒什么事。
可宋森理解的意思卻是:因為你讓我挨了一頓罵,我現(xiàn)在很生氣,別來煩我。
一向自詡除了文言文沒有事情能難倒他的宋森,此時手足無措地站在那里,看著許知曉的背影消失在冬季的夜里。
【二】
安江七中附近的某條小巷里,坐落著一間簡單的書屋。大約六十平米的店里,一半是幾張原木桌子,另一半是幾個白色書架,新舊書籍均被碼的整整齊齊。這里沒有花樣繁多的甜點(diǎn)飲品,只提供幾種常見的面包和檸檬水,似乎并不為了賺錢而存在。
因為一次偶然,許知曉發(fā)現(xiàn)了這間書屋,之后她就成了這里的???,只要有周末或假期,她就過來自習(xí)。原因很簡單,來書屋的人很少,因而這里足夠安靜。
這天許知曉照例在吃過早飯后過來,在她喜歡的那個位子上坐下,拿出便簽放到左手邊,上面寫著她今天要做的事情。還未翻開練習(xí)冊,就被坐到她對面的人吸引去了目光,許知曉看著那張有些熟悉的臉,想起了他的名字,宋森。周主任那天說過的,她記得。
與此同時,宋森也在看著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在等待他說出目的的這段時間里,許知曉認(rèn)真打量了一番這個男生,濃眉大眼、鼻梁挺直,臉上棱角分明,或許因為經(jīng)常運(yùn)動,他的膚色是健康的小麥色。嗯,仔細(xì)看看,還有那么幾分帥氣。
宋森終于說話了,“那個,許知曉同學(xué),是我做了錯事,結(jié)果導(dǎo)致你也被周主任訓(xùn)了一頓,真的很抱歉。對不起啊。”
說罷他推過來一個紙袋,許知曉低頭看了一眼,那包裝她認(rèn)得,是安江口碑最好的一家烘焙坊的。她向來不吃甜食,本想開口拒絕的,可宋森又接著說了,“你放心,我沒選甜的?!?p> 許知曉有些詫異,這他怎么知道?
興許是覺察出了她的疑惑,宋森解釋道,“聽班里的同學(xué)談起過你,不吃甜不吃辣,這算是學(xué)霸的怪癖了吧?”
許知曉沖他禮貌一笑,將那紙袋收下,“算是吧,謝謝?!?p> 那笑容輕似蜻蜓點(diǎn)水,眨眼間就不見了。
“你不生我的氣了?”宋森不死心,他不是看不出來許知曉的疏離冷漠,可仍嘗試著再向她走近一步。
“不生氣了?!?p> “這地方真不錯,你平時都在這兒自習(xí)???”
“對?!?p> “正好我?guī)е鴱?fù)習(xí)資料呢,可以坐這兒嗎?”
“我……”許知曉還在思慮要怎么拒絕他,宋森就已經(jīng)拿出了試卷開始演算。算了,大不了等會兒她走就是了。
一周后的一個上午,許知曉站在距離書屋十米開外的地方,仔細(xì)辨認(rèn)著書屋門口有沒有宋森的那輛白色山地車。
自那天跟她道歉后,宋森也成了書屋的???,還是那種喜歡坐到許知曉對面、偶爾盯著她看的???。許知曉獨(dú)來獨(dú)往慣了,有些不擅長、也不適應(yīng)與人相處了。為了避免不自在,她減少了去書屋的次數(shù),并且會在去之前先看看宋森在不在。
她怕了這個人了。
【三】
“知曉?知曉?”
春日里的溫暖陽光令人昏昏欲睡,意識模糊間,許知曉隱約聽見有人在喚她的名字,那是個熟悉的聲音。
她睜開眼睛,盛辰果真就站在她的面前,干干凈凈的藍(lán)白校服、清清爽爽的黑色短發(fā),左腕上系一條紅繩,眼睛彎起來沖她笑著,溫暖極了。許知曉心頭一喜,她攢了好多好多話要對盛辰說,可還未開口,就看到了盛辰衣服上大塊大塊的暗紅色血跡。
如時空穿梭般,一個眨眼間她又到了醫(yī)院,周遭具是灰暗無望的顏色,躺在手術(shù)臺上的盛辰臉色慘白,艱難地跟她說了最后的話,“小知了,千萬不要難過,還有啊,我們的愿望清單……就交給你了?!?p> 許知曉胸口發(fā)悶,呼吸急促起來。她知道這是三年前的場景,也清楚地意識到這是一場夢,可她似乎被束縛在了夢境之中無法醒來。就像撞到了蛛網(wǎng)上的小蟲,怎么掙扎都是無濟(jì)于事。
忽然間,有人輕輕推她的肩膀、叫她的名字,慢慢把她從粘稠的夢境之中拉了出來。
宋森把礦泉水的瓶蓋擰松遞過去,許知曉接過,打開抿了一小口。她腦袋發(fā)蒙、思緒混亂,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低頭沉默了很久后才跟宋森說了句謝謝。而后她望向遠(yuǎn)處,假裝去看澄澈藍(lán)天。
宋森隔了一個位置坐下,轉(zhuǎn)頭看向許知曉的側(cè)臉,她眼睛里的冰塊消融了一隅,化作眼淚流了下來。
幾分鐘前。
籃球場上,宋森瀟灑投進(jìn)一個空心三分,一轉(zhuǎn)身便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于是他立在那里不動了,目光緊緊追隨著那件藍(lán)白校服的方向。死黨陳子凡過來,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看什么呢?哦,許知曉啊?!?p> “你認(rèn)識?”
“我初中同學(xué)。”
“那她…是個什么樣的人?”
“就是挺普通一女生啊,成績一般、樣貌一般,性格也不出彩??珊髞恚矣浀檬窃谂R中考半年前,聽人說是她家里出了點(diǎn)事,估計是受刺激了吧,她開始拼命學(xué)習(xí),成績也唰唰地往上來,這才考來了七中。別人說她太傲慢,可我覺得她就是不怎么喜歡說話……”
宋森看著在看臺上孤零零坐著的她,不知怎地,心中生出一種難以名狀的情感,他扔下籃球朝許知曉的方向走去,像一個奔赴戰(zhàn)場保家衛(wèi)國的士兵。
目光回到現(xiàn)在,許知曉從校服口袋里摸出一塊大白兔奶糖,剝糖紙時頓了頓,又摸出一塊來遞給宋森。她不吃甜的東西,情緒低落時除外。
“謝謝。”
“謝什么?”
“謝謝你把我從噩夢里拉出來?!迸d許是最近太累了,她竟然會在上體育課時坐在看臺上睡著了。
“誰讓我……欠你人情呢?!?p> 許知曉沒再說話,口腔里淡淡的奶香和甜味讓她的情緒平穩(wěn)下來,之后她開始思慮要編一個什么樣的理由離開。
“你是不是很煩我?”宋森突然問出了這句話。
“???”
“不然為什么總躲著我?”
“我……不太擅長和不熟悉的人相處,總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不是煩我就好。放心吧,我口才可好了,你不知道該說什么,那就讓我來說?!?p> 于是接下來的四十分鐘,許知曉坐在看臺上,撐開宋森的校服外套遮陽,認(rèn)真地聽他娓娓而談。從天文到地理,從地理到歷史,甚至于各地的風(fēng)土人情,宋森都能講得趣味滿滿。她笑到臉頰發(fā)酸的時候才猛然明了,這個男孩子是很認(rèn)真地在逗她開心,頓時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像是被蒙上了一層布,悶悶的。
【四】
“你喜歡的那本書又再版了,這次做的不錯,比之前精致多了,我給你放這兒了啊。你還記得原來我們追的那個偶像團(tuán)體嗎?他們在上個月解散了??墒撬麄兊年P(guān)系仍然很好,只是有了各自的發(fā)展方向。叔叔阿姨的身體一直挺好,今年過年的時候還去海南旅游了,上次他們來看你時應(yīng)該都跟你說了吧。我呢,也一直在努力地學(xué)習(xí),成績穩(wěn)穩(wěn)地排在前三名里,老師說我一定能考上海大。你放心,我會實現(xiàn)我們的愿望的。”
說著說著,許知曉忽然住了口,她把頭偏向一邊,看著站在那里的人問道,“你……怎么在這兒?”
宋森正站在兩米開外,一身黑色運(yùn)動裝在素凈的墓園里格外顯眼。
“陪我爸過來的,走之前看見你一個人在這兒,我怕你害怕,所以就過來了?!边^來后他也不敢打擾許知曉,只是站在一旁看著她在坐在那里絮絮叨叨,宋森還是第一次見她說這么多話。
許知曉搖搖頭,笑容坦然,“我不害怕,但是我不介意你陪我坐一會兒?!?p> 于是宋森往前走了幾步,和她一樣坐到了地上,他看向那座白色墓碑,上面鑲嵌著一個清秀男孩的照片,照片下寫著名字:盛辰。
“是對你很重要的人?”
“如果要論述這件事情,就要講一個很長的故事了,你想聽嗎?”
“不想?!?p> 幾次相處下來,宋森已經(jīng)對她的脾氣秉性有了幾分了解,這個時候只要他說了想聽,她肯定會說一些偏不告訴你就不告訴你的話來氣他。許知曉也只是披了一層穩(wěn)重成熟的表皮罷了。
許知曉白了他一眼,“假話。”
“好好好,我想聽行了吧?!?p> “可我現(xiàn)在不想說了?!?p> 宋森覺得她又好氣又好笑,可轉(zhuǎn)而想想自己不也是這樣,兩個人就像幼兒園里吵架的小朋友一樣幼稚。
“你喜歡他?”
“對啊?!痹S知曉正發(fā)著呆,未來得及細(xì)想便隨口回答了,當(dāng)她轉(zhuǎn)頭看到宋森有些失落的表情時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輕笑起來,對著那白色墓碑說道,“盛辰姐,我就說不讓你剪短發(fā)嘛,你看,又有人把你認(rèn)成男孩子了?!?p> 宋森又仔細(xì)看了看那張照片,確認(rèn)是自己認(rèn)錯了后,像許知曉一樣對著那白色墓碑說了聲對不起。然后他朝向另一邊坐著,把碎掉的好心情一塊塊拾起來修補(bǔ)好。
兩人在天空開始落雨時離開了墓園。
在回去的公交上,許知曉執(zhí)意要求宋森坐到她前面的位子上,之后她從背包里拿出那個深棕色皮面的筆記本,寫下了一些字句。
“盛辰啊,我好像有了一個喜歡的人。怎么說呢,他和別的男孩子都不一樣,他看得到我虛假面皮后不安的靈魂。
從前我怎么就沒有注意過他呢?我們一定見過許多次的,或者是在課間操解散的時候擦肩而過,或者是在食堂排隊的時候站在同一個隊伍里……
你說他是怎么想的呢?其實也無所謂了,有些事情單是經(jīng)歷過也足夠美好,不必去苛求最后的完美結(jié)局?!?p> 【五】
再次將書包翻找過一遍后,許知曉又仔細(xì)地過濾了一遍記憶。
因為模擬考試要借用教室作為考場,所以她清空了自己所有放在教室的書本資料,她把其中的大部分放到了走廊的儲物柜里,只背回來了幾本筆記。許知曉記得清清楚楚,彼時那個筆記本就在書包里放著,怎么現(xiàn)在就沒了呢?是不是跟那些亂七八糟的資料混到了一起,被她鎖到儲物柜里了?
雖然許知曉心里明白這個猜測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可她還是背上了書包打算回學(xué)校看看,那是盛辰和她的寶貝,她一定要找回來。
走到書屋門口時她遇上了正欲開門進(jìn)來的宋森,宋森見許知曉臉色不對,忙問了句,“怎么了?”
許知曉沒心思回答他的問題,繞開宋森接著往門外走,沒成想?yún)s被他一把攬進(jìn)了懷里。她有些詫異,但更多的是惱怒,惱怒宋森攔她。許知曉用盡了全力掙脫那個懷抱,之后立在原地與宋森對視,許久過后她把頭偏向一邊,盡力遏制住鼻頭的酸意,“那個筆記本找不到了?!?p> 宋森知道她說的是哪本筆記本。那個深棕色的、羊皮封面的、她專門縫了一個黑色絲絨帶子裝著的筆記本,那個她總是隨身背著、很少在上面寫字的筆記本,那個現(xiàn)在就在他的書包里安穩(wěn)躺著的筆記本。
他明白那本子對許知曉的意義,也明白那本子是她的桎梏。
許知曉給他看過那本子里的內(nèi)容,一大半的紙張上是她和盛辰小時候畫的畫,再之后是兩個小女孩給十年后的自己寫的信和列的愿望清單,其余的就都是白頁了。她看重的是那張愿望清單,許知曉說盛辰咽氣前囑托過她,所以她一定要完成愿望清單上所有的事情。九個愿望里,現(xiàn)在她正在完成的就是考上海大。
只是實現(xiàn)愿望的路許知曉走得太苦。她算不上特別聰明,但絕對足夠勤奮、足夠努力,甚至于她摒棄了幾乎所有的娛樂活動,也放棄了去交新的朋友,以此來求得更多的時間讀書。她時刻繃著一根弦,辛苦得讓人心疼。
所以宋森才會拿走那個筆記本,如果沒了它,或許她就會不再糾結(jié)過去、會慢慢學(xué)著去享受陽光了吧。
他希望她好。
宋森陪著許知曉回了學(xué)校去找那個筆記本,自然是沒有任何結(jié)果。他看著許知曉那副仿佛失去了一半靈魂的模樣,心里滿是愧疚。
“盛辰會怪我的。”許知曉紅了眼眶。
“不會的,這不是你的錯?!彼紊贿厪囊路诖锓壹埥?,一邊暗自在心里起誓,以后我一定會把本子還給你的。
“怎么會不怪我?”她搖搖頭,繼而又說,“幫我找些事情做吧,別再讓我想這事了?!?p> 宋森停下翻找的動作,認(rèn)真想了一會兒,“開春了,書屋后院種的花都開了,你想去看看嗎?”
【六】
書屋的生意清淡,為了打發(fā)時間,書屋的主人在后院養(yǎng)了許多盆花。每至春日,眾多花朵爭先開放,深深淺淺的粉、明明暗暗的黃、清清涼涼的白,偶有幾點(diǎn)正紅點(diǎn)綴其間,儼然一片花海。其中最吸引人的,還是那株櫻花樹。
花朵在樹枝上重重疊疊地排列著,風(fēng)吹一吹,就落下來好多淺粉色柔軟。
兩人在樹下的長凳上坐著,許知曉的視線落在近處的多肉上,眼神空洞。宋森拍拍許知曉的肩,從口袋里拿出奶糖遞給她。
許知曉擺弄著糖紙,情緒緩緩平復(fù)下來,“我還沒跟你說過盛辰吧?”
“我們的父母是好朋友,所以我們兩家成了鄰居。我們從小玩到大,因為性格合得來,所以成了彼此最好的朋友。她只比我大六個月,但我很少叫她姐姐。她很優(yōu)秀,令人望塵莫及的那種優(yōu)秀。
“那年冬天下了一場大雪,她過馬路的時候沒注意,那車又因為路太滑沒剎住車,她就……離開了。那個筆記本是我們一起去買的,上面畫的那些畫,其實是描繪的我們不愿意忘卻的記憶……我?guī)е秃孟袷⒊竭€在我身邊,我有什么不懂的事情時還可以去向這個姐姐求助。
“我小時候很討厭學(xué)習(xí),所以盛辰才會弄出來這個愿望清單,什么考附中啊、考七中啊,這還是后來盛阿姨告訴我的,你看她小時候就那么聰明了??晌耶?dāng)時也沒放在心上。后來她離開后我才開始后悔,所以才抓緊了最后半年的時間,拼了命考上了七中。來了七中后我也沒再交新的朋友,因為沒有人能替代盛辰。
“考海大,算是我心里的一根弦,只要看見那個筆記本,這根弦就能一直繃著??涩F(xiàn)在,這本子找不到了,我竟然……”她笑得有些無奈,“我竟然覺得這根弦松了許多,是我太沒良心了嗎?”
“要靠會兒嗎?”宋森撫平了外套上的褶皺,指著左肩問道。
許知曉靠上去,她能嗅到宋森外套上洗衣粉的清香,以及院子里花朵的味道,這些氣味互相摻雜,如魔法一般讓她的悲傷一點(diǎn)點(diǎn)散去。
【七】
“不好意思這兒有人了?!毖矍暗囊黄幱疤嵝言S知曉來了旁人,幾年的孤僻習(xí)性讓這句話脫口而出,而后她繼續(xù)埋頭演算著幾何題。
“你是許知曉吧?”
許知曉沒想到會是一個中年婦人的聲音,她停下手中的動作,抬起頭不著痕跡地審視過去,那婦人已坐到了她的對面,舉止大方、眉眼溫和,不像是要來找她麻煩的人,于是她將防備卸下了一層。
“您是?”
“我是宋森的媽媽?!?p> 許知曉愣了一秒,繼而禮貌微笑道,“阿姨,您好?!?p> “知曉姑娘長得真清麗啊,氣質(zhì)也好,聽說你成績也不錯,在學(xué)校數(shù)一數(shù)二的?!?p> 許知曉隱約覺得宋媽媽想說的并不是這些,“阿姨,您找我有事兒吧?您直說吧?!?p> 聽到這句話,宋媽媽的表情反而不像剛才那樣拘謹(jǐn)了,“知曉姑娘,最近宋森的排名一直在往下掉,所以我翻了他的東西,這才知道了你們的關(guān)系……雖然這是很美好的事,話說的遠(yuǎn)一點(diǎn),我也很喜歡你。可現(xiàn)在快高考了啊,你能不能,能不能……”
她的話說得很慢,似乎一直在留意措辭。
“您想我做什么?”
“知曉姑娘,我不求宋森跟你一樣優(yōu)秀,可是……你幫幫他,你別讓他往下掉,行嗎?”
宋媽媽的語氣近似哀求,繞她是鐵石心腸,也難免銹蝕了一塊。
“阿姨,我明白了,您放心吧?!?p> 宋媽媽松了口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謝謝你,知曉姑娘?!?p> “沒關(guān)系,誰讓我……欠他人情呢?”許知曉攤手做了個無奈的動作,表情有幾分俏皮。
“對了,知曉姑娘,這個東西是你的吧?”宋媽媽遞過來一個黑色絲絨袋子,許知曉心里一墜,強(qiáng)裝著不動聲色將它接過。
“是?!?p> 許知曉抬起左腕看了一眼時間,“阿姨,您回吧,宋森快過來了。您放心,我會跟他好好說的。”
目送宋媽媽離開書屋后,許知曉戴上耳機(jī)開始思索,手掌覆在絲絨袋子上不自覺摩挲著。想明白所有的事情后,她把那個絲絨袋子收到書包里,又在一張白紙上寫了些字,最后把它折了兩折放在手邊。
宋森到了書屋后,許知曉什么也沒同他說,只是遞過去一只耳機(jī)。
一首歌聽完,許知曉摘下耳機(jī)正色道,“你之前不是說過要和我考一個地方嗎?現(xiàn)在復(fù)習(xí)得怎么樣了?”
宋森臉上的表情凝住了。
“你知道我排名了?”
她點(diǎn)點(diǎn)頭,“差不多吧。”
“如果我沒考上怎么辦?”
“那你就是個騙子?!?p> “我不會騙你的。不然我們打個賭?”
“賭什么?”
“如果我考上了,你就答應(yīng)我一個要求;如果我沒考上,我就答應(yīng)你一個要求。怎么樣?”
“再加一點(diǎn),一點(diǎn),在沒出最后結(jié)果之前,我們先不要見面了。我怕影響到你?!?p> 宋森愣了一下,“好?!?p> “這個給你?!?p> 許知曉把手邊的字條推給他,然后拿起背包出了書屋。有些淡淡的失落涌上心頭,奇了怪了,怎么有種失戀的感覺?
她只在那張紙寫了一句話:來自夏季的知了,歸處是郁郁森林。
但愿那個大傻子能看得懂。
【八】
安江,某小酒館。
“那個要求,你想好了嗎?”
許知曉看著白瓷杯子里透明中略帶淺紅的石榴酒,忽然就想起了兩人之前打的賭,宋森和她早在半個月前就收到了海大的錄取通知書。她輸了,計劃范圍之內(nèi)的事。
“想好了?!?p> “是什么?”
“許知曉同學(xué),我發(fā)現(xiàn)我喜歡上你了?!彼紊松裆?,眼睛里是斂不住的笑意,“根據(jù)對你給我的那張紙條的破譯,我想你也是喜歡我的。所以,請和我在一起吧?!?p> 許知曉低下頭抿唇一笑,一副淡定的模樣,耳朵臉頰卻忍不住泛了紅,“那就……愿賭服輸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