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雕塑

　　雕塑家偶然窺得神下凡時顯露的真顏，只是短短一瞬，他便愛上了這位至高無上的神。

　　可惜凡人是無法碰觸到神的，連想見第二次也是奢念。

　　所以當這一切在轉瞬間發(fā)生時每個人都無法逃脫其審判與滅亡，只能靜靜等待著他們的降臨，唯有永恒存在。

　　畢竟神的下次降臨要等成百上千年，凡人是活不了那么久的。但這不妨礙他為所愛的神明獻上禮物，一尊最完美的雕像。

　　這是雕塑家完全按照神的真顏雕刻的，好吧，至少一開始他的打算如此，因為神在他心中的印象是那樣深刻動人，美麗非凡。

　　但歲月會磨平巖石的棱角，也同樣能模糊人的記憶。

　　當?shù)袼芗屹M盡心力找到一塊合適的大理石材時，頭腦中有關神的記憶，已然像清晨醒來的夢境一般虛幻不實，難以琢磨了。

　　沒關系。雕塑家堅定地舉起了手中的鑿子。

　　那短短一瞬的記憶，早已深深融入了他的骨血里，只要將他的骨血重新一點點灌注于此，就能重現(xiàn)神明的風采。

　　他確實也是這樣做的。

　　一鑿一鑿下去，雕塑家的所有技藝，所有心血，所有時間和精力，連同根植于靈魂之中的愛戀，全都被凝結在這座石質的禮物里了。

　　前后總共花費了數(shù)十年的時間。

　　等到整座雕像終于完工，雕塑家自己也不剩什么了，無論時間還是健康。

　　唯有一點殘留的靈魂在黑夜中被點亮，在他注視雕像的雙眼中灼灼燃燒，盈滿光芒。

　　“真美?！钡袼芗疑斐鲠揍镜氖郑p輕撫過雕像的臉龐，流下兩行清淚。

　　這是他最杰出的作品，亦是他最深沉的眷戀，傾注了一生的所思所想，所感所念。

　　即便雕塑家早已忘記神真正的模樣，不知這尊雕像是否準確還原了神的風采，也沒關系了。

　　它是神，亦為人。

　　是神與人短暫交匯的瞬間定格，即為永恒。

　　“再見了?！钡袼芗以诩澎o夜色中露出了微笑，給了它一記吻。

　　第二天清晨，人們發(fā)現(xiàn)了已經死去的老雕塑家，還有那尊完美的雕像。

　　有年邁者認出這尊雕像很像許多年前一位降臨人世的神，盡管它和人們久遠的記憶并不完全重合，但它美得動人心魄，毋庸置疑，凡是見過它的人都會自然生出崇敬之心。

　　人們將它供奉到了神堂，或尊崇地頂禮膜拜，或虔誠地許下心愿。

　　就當它是神降臨人間的替代。

　　雕像沉默地俯視著神臺下的凡人們獻上各種供奉，任由時光荏苒，世事變遷，在時光的長河中獨自淌過許多年。

　　比任何一個凡人都要存在更久，宛若真正的神明一般永生。

　　直到一千年后，在某個如雕塑家離開一般寂靜的夜晚，空曠的神堂來了一位特殊的訪客。

　　正是那位千年之前曾經降臨人世的神。

　　雕像的目光投向朝自己走近的神，仿佛有一點沉睡已久的靈魂被引燃了，在它由石頭雕成的雙眸間灼灼燃燒，盈滿光芒。

　　而神亦被它所吸引，緩步行至神臺下，仰頭望向雕像，心中涌起莫名的驚嘆。

　　它被賦予了神性，卻又不是真正的神。

　　還有一部分屬于人的靈魂，被小心翼翼地保存了千年，卻從未被時光湮沒，即使在神的面前也毫不遜色，熠熠生輝。

　　“真美?！鄙癖淮騽恿?，流下兩行清淚。

　　而雕像則走下神臺，向那位似它又不是它的神行禮，然后平視對方，說我有一份禮物要送給你。

　　這份禮物來自一千年前，如今終于找到了收下它的主人。

　　即使是神明對此也感到了困惑，微微偏頭看向雕像：“你要送我什么呢？”

　　雕像露出微笑，來到神的面前，給了對方一記吻。

　　我看見湖里的鯨魚吃掉了窗臺籠里蝴蝶，有束光敲響了門，可沒過屋頂?shù)乃辉试S我打開漆黑它，一直躲在樹葉后的小鳥忽然鉆進了我的玻璃杯。

　　然后，夢醒了。

　　但是，籠子里的蝴蝶不見了。

　　他在夏天的時候采走了最后一朵玫瑰，于是冬天下起了溫熱的雨，山頂?shù)姆e雪飄到天上變成云，花園里的花在七秒后就會枯萎，可是秋天的時候七秒鐘有一年那么漫長。

　　有人敲響了房頂?shù)拇?，鳥從門縫里鉆進去，我打開門發(fā)現(xiàn)玻璃的一半已經開了花，湖里的樹遮住從地底升上來的太陽，天是冷色調。

　　五米之外有人喊了開戰(zhàn)，可走一天都無法到達，看不見太陽的時候月亮變成帶齒輪的鐘表，一分鐘被拉長成一年。天上的魚吃了湖里的樹，黑色拐杖把太陽掛到了高處。拿白骨槍的人們被光吞沒，所有的東西忽然染上了火的顏色，是冷冷的藍紫色調。

　　一直到夜里世界才安靜，有人推開我桌前的床，星星落到對面湖里，被光灑到的蝴蝶變成了鯨魚，爬到樹上的狐貍長出鷹的翅膀，有人在遠處喊一個人的名字，穿過了幾千米的烏龜背，從這走到海里要花七秒，可從海里走到湖里卻要七百年。金線從天上垂下，被裁成任何模樣，只有到早上才會有人發(fā)現(xiàn)那是光織成的衣服。穿到身上就能剪斷命運。

　　不同的語言中，人們把夢、夢想、夢幻一類的概念聯(lián)系在一起，這是不無道理的。因為夢神最開始就是個愛幻想的孩子——死神、睡神、生命之神，他們一度都是小孩子，有時間我們再說這些故事。

　　“回到現(xiàn)實來吧！離開了家長，你可怎么辦呢？你在那個虛幻的夢世界里能得到什么呢！”

　　“是誰一開始把我驅趕到這兒的呢？”

　　這個孩子在睡夢中死去了，因為前來接他的是睡神和死神。有一種說法，不珍重生命的人是不配到好地方去的，但這是生命之神定的規(guī)矩而已，她假設每個生命內里跳動的心都是活的。

　　如果我再不幸一些，幾乎我也能當上夢神了。但是事與愿違，我成了一個作者——這也不壞，有許多作者是為夢神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