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麻婆豆腐、相濡以沫

　　到達錦天市當(dāng)晚，晚飯時刻。

　　桌子上面已經(jīng)放好了菜，我和慫包對坐著，慫包的一旁是李小沫。

　　這是我們隊伍第一次吃飯，慫包點的菜很普通，青椒土豆絲，麻婆豆腐，肉菜是一小盤回鍋肉，湯菜則是中規(guī)中矩的三鮮湯。

　　實話說，雖然是川菜館，但是點的菜卻沒有什么川渝風(fēng)格，反倒不如說太過平淡了點。我們坐著，等著稍顯肥胖的老板娘給我們端來米飯，她現(xiàn)在正在可以直接從正面看到的后廚里面搗鼓著東西。

　　略微側(cè)目，周圍桌子上面大多坐的是完工的農(nóng)民工人，衣服有很多的灰塵和補丁，說話很大聲且急躁，不時地把酒杯子敲得邦邦響。不過，可以瞥見的是，角落里面，一個小孩子安安靜靜地坐著，正在往紙上寫著什么。

　　估摸著是店主人的兒子。

　　“咳咳，我們差不多可以開吃了吧？”慫包肚子早已餓扁，現(xiàn)在眼巴巴地盯著我，不停地暗示想吃飯了。

　　我用眼神詢問了一下李小沫，她也點頭，一臉(*^▽^*)地對慫包表示附和。

　　“那行吧?！?p>　　慫包拿起筷子就朝著回鍋肉沖過去，氣勢上咄咄逼人，背后似乎可以看見牛鬼蛇神在暗暗閃爍。李小沫也不遑多讓，手上的動作沒有慢下來多少。

　　我雙手撐著下巴，沒有太想進食的欲望。我盯著李小沫不停嚼吧的嘴，想著一會兒要從這張略顯嘮叨的嘴里問出來關(guān)于她姐姐和她們過去的事情，估計不會太難。

　　老板娘姍姍來遲，端著一盆米飯，看著他倆碗里只有菜，有些抱歉地看了我一眼。我擺擺手，示意不礙事，把米飯從她手里接過來。

　　“哦對了，那個——”我指了指角落里的小男孩，“是你的兒子吧？”

　　“誒對！”她眼神亮了亮，笑著說：“四年級了，馬上五年級了。”

　　“有個兒子也真是幸福。像我們這個年代的人，都不知道以后怎么成家立業(yè)?！痹谝埖目障纠?，慫包突然插了句嘴：“女朋友太難找了，而且我這種條件不好的，以后都不好相親什么的！”

　　“小伙子，我看你不超過二十五的樣子，太年輕了！以后你就明白了！”老板娘倒是替我白了一眼慫包，儼然一副前輩的姿態(tài)：“像大媽根本就不擔(dān)心你們這一輩的人成家立業(yè)，因為你們會的比我們要多得多。”

　　“是這個樣子嗎...”慫包夾了一口飯，沒有表現(xiàn)出來贊同或者反對。

　　老板娘微微發(fā)著感慨，一晃一晃地走掉了。

　　我給自己添了點飯，夾了點豆腐，感受著那獨特的綿綢和辛辣交織之感，似乎心里都得到了點慰藉。回鍋肉色澤鮮亮紅潤，三鮮湯味美香氣撲鼻，盡管是普通的蒼蠅館子，許是我們餓得太久了，給這些菜加上了極其濃厚的情感濾鏡。

　　“沫沫，你看得見這些菜嗎？”慫包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嗯，可以看到。只是不知道是什么顏色，從溫度可以判斷出來?！彼f著說著，夾了一塊三鮮湯里面的生姜起來。

　　“誒誒？！那個是...”

　　慫包話還沒說完，就看到李小沫面不改色地把生姜咬進嘴里，拒絕起來。

　　“唔...你嗦撒？哇——！呸，這是啥！”嘴里含著東西的李小沫吐詞稍有不清晰，旋即臉色痛苦地把嘴里的已經(jīng)嚼成馬賽克的生姜吐了出來。

　　“你是真的猛士！你看不到那個是生姜嗎？”慫包用一種“她牛逼”的眼神瞟了瞟我，掂量著字眼問道?？梢愿惺艿剑瑧Z包十分地想要吐槽，但是礙于李小沫的拳頭，沒有說出口。

　　“我哪里知道啊呸呸，我只知道形狀，具體是啥只有吃了才知道，呸呸！味道好大！”她吐著舌頭，一臉憤懣。

　　我眉頭動了動。

　　說不定這個時候是切入詢問的時機。

　　“沫沫...那你平時，你姐姐給你做飯嗎？”我故作平淡地隨意地問道。

　　“不是，在家里的時候，一般都是鄭大嬸做給我們吃。我姐姐的菜，不敢恭維，把她做的菜和大嬸做的菜擺到一起，光憑溫度我就可以判斷出來誰做了什么！”她喝了口茶，似乎是緩過氣了，然后一臉厭惡地把馬賽克生姜用紙包了起來。

　　似乎她沒有察覺到我是在向她套話。

　　“你——”

　　“為什么??？做出來的菜不都是差不多的嗎？”慫包忽然插嘴道，我有些懊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在他轉(zhuǎn)頭過來的時候故作無事。

　　不過，說不定他也能問出來什么東西。

　　“啊，你說這個啊。姐姐每次炒菜，都會炒糊掉，然后，你知道吧，甚至可以炒出來煙...我可以看到菜盤子里面在往外冒煙...”

　　“噗，沒有這么夸張吧哈哈哈，這是動畫片的橋段吧？！”慫包哈哈大笑，一臉欠打地沖向我，似乎是想在我臉上找到相似的笑容。

　　“真的！可能我有些夸張，但是姐姐做飯一直以來都不太行。每次她吵著要學(xué)，但是都失敗了，廚房都被她弄得烏煙瘴氣的?！?p>　　“你姐姐以前，和你在孤兒院的時候，都是吃食堂嗎？”我不動聲色地切入道。

　　“對，雖然那里面的菜也不是很好。說起來以前，我都還是可以看見這些東西的，就不可能像今天一樣，把生姜吃下去了！”她拿起來那坨用紙包起來的馬賽克生姜，在四處看著。

　　“在找垃圾桶？”我微微皺了皺眉，問道。

　　“對?！?p>　　“喏，就在你旁邊。”慫包伸了伸筷子指了指，筷子末端還有沒吃干凈的回鍋肉渣。

　　“哦哦，這里嗎？”她順手指過去，前面就是那個垃圾桶。

　　“對對！你不問，我都不知道你的癥狀有這么嚴(yán)重！”慫包說著被嚇到，嘴里還是刨著飯。在我沒注意的時候，似乎慫包已經(jīng)填了好幾碗飯了，真的有這么餓？

　　“什么癥狀？！搞得好像我生病了一樣?！彼龂L試般地把紙團往那個方向一扔，紙團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剡M了垃圾桶，她隨機呼了口氣：“真的是垃圾桶，我還以為是誰落在這里的包裹來著?！?p>　　有些不對勁。

　　“沫沫，你在外面，不是可以看得很清楚嗎？”我把疑惑的地方直接問出來了。

　　“啊...??！對啊，怎么回事！”她從凳子上跳起來，騰騰騰地往外面跑著。我摁住慫包的肩膀，示意他原地吃飯待命，然后站起來，走在她后面跟著。

　　外面是車來車往的街道。

　　“啊啊啊?。±洗?..我又看不見了！”她抱著腦袋，語氣有些氣憤，雙腳在地上左右踏著。

　　“剛才不是說，升級了嗎？”我也覺得不可思議。這么一小段時間，就又降級回來了？

　　“對啊...現(xiàn)在我又變成原來的樣子了，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好煩，雖然我也習(xí)慣了?！彼⑽⒋诡^喪氣地，低眼看了看我，有些可憐。

　　“對了...”我下意識地望了望慫包的方向，他還坐在原地享用晚飯：“你是多久，變成這樣的？你不是說，之前你都是好好的嗎？”

　　這就是我想問的問題之一了。我心里隱隱約約覺得，這個事情，最好不要讓慫包知道，如果李小沫不小心自己說出來了就算了，但是現(xiàn)在事先問清楚的階段，不需要特地地告訴慫包。

　　“我也不清楚...那天發(fā)生了什么我也忘了，就只記得眼前一黑，然后醒來躺在醫(yī)院里面，就只能憑溫度看了?！彼伎贾樕铣錆M了迷惑：“那天的事情，很離奇，我只有這一個印象了。具體發(fā)生了什么，我也忘了?！?p>　　“你姐姐當(dāng)時在那里嗎？”我把手伸進口袋里，悄悄指紋解鎖，從屏幕上一個極其熟悉的位置打開了錄音機。手機一震，我知道，錄音機已經(jīng)啟動了，現(xiàn)在我和她的對話正在被一點一點地錄下來。

　　把這段音錄下來，是為了方便我以后分析事情用。

　　“在吧，我記得。她當(dāng)時很擔(dān)心我，就在我旁邊。誒...我記得...”她似乎是回憶起什么，頓了頓。

　　“記得什么？”

　　“啊...沒啥，我記錯了！估計不會！”她點了點頭，有些反常地笑了笑?？吹剿@個樣子，我也不打算多問了，當(dāng)事人實在記不得的事情，只有希冀以后慢慢回想起來了。

　　“那么，那時候是在孤兒院里嗎？”

　　“啊...是吧，應(yīng)該是，我記得院長都來看望了，還帶了很多的花來著。”她微微歪著頭。

　　“花？你還記得這個？”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有一種很深刻的印象吧...就記得有花，然后應(yīng)該是院長帶過來看望我的。姐姐似乎是替我收下來了?！彼盅a充道。不過，她似乎是意識到了什么，微微癟起了嘴，用一種佯怒的語氣回問我：“老大，你是不是在審問我？就像前幾天在那邊一樣？！”

　　“沒，沒有...我是你老大，肯定要問問你之前的事情啊，而且這次是過來找你姐姐的，肯定要事先做做了解嘛...”我略微沒有底氣地回答道，心里微微不甘，自己從業(yè)接近十年，似乎是第一次這樣子虛張聲勢。

　　“真的嗎？”她懷疑地湊上來。

　　“真的啊...對了，你姐姐有喜歡的東西嗎？”我繞了繞話題，往后退了半步，和她拉開了點距離。

　　“喜歡的東西？我想想啊...她喜歡做些手藝活，你不說我都忘了，之前你在胖哥的辦公室里面就說，我的那個蝴蝶結(jié)是她織的?！彼杨^發(fā)捋了捋，可以看到，上面的那個藍(lán)色蝴蝶結(jié)已經(jīng)不見蹤影了。

　　“你蝴蝶結(jié)呢？怎么沒帶上？”

　　“我放家里了。這樣子，姐姐回來了，也會知道我已經(jīng)回來了！我聰明吧？！”她一臉得意。

　　算是聰明吧，不過完全沒那個必要。

　　“還有——嗯，你姐姐，是叫什么名字？”我本來想用“還有”來開始問話，但是意識到這個詞一般都是用來詢問當(dāng)事人的，就換了個稍微平和的口氣。

　　“她叫李學(xué)濡，學(xué)習(xí)的學(xué)，相濡以沫的濡！”李小沫笑著回答道。

　　我沒有猜錯。當(dāng)時聽到鄭大嬸說到“學(xué)濡”這兩字時，我就在想會是哪兩個字。

　　相濡以沫，相濡以沫。李學(xué)濡，李小沫。

　　我感覺自己指尖有些微微發(fā)緊。

　　“你和你姐姐，從孤兒院出來，到鄭大嬸那里，都是一起的吧？”說到這里，我有些不忍心再問下去，但是手機里的錄音沒有停止，我需要的是，把所有東西搞清楚。

　　“對啊。我瞎眼之前——”

　　“不允許你用這個詞形容你自己。你是‘小丑’，并沒有瞎掉。”我打斷道。

　　“好好好，我不管我是什么，但是，這個東西確實給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擾。之前的時候，都是我和姐姐相互幫助，還有孤兒院的大家——”

　　說到這里，她的眼神暗了暗，隨機恢復(fù)了亮色。

　　“然后，我眼睛出了毛病，就幾乎全是姐姐照顧我了。她在我最嚴(yán)重的的時候幫我穿衣服，洗澡，喂我吃飯，然后還教我功課?！?p>　　最嚴(yán)重的時候？

　　“你說的最嚴(yán)重是什么意思？比現(xiàn)在還要嚴(yán)重嗎？”我在自己的問話清單里額外加上了一項內(nèi)容，因為關(guān)于李小沫的能力，也存在著一些疑惑。

　　她現(xiàn)在的狀況算不上太糟，可以勉強察覺出來周圍事物，甚至在剛才“升級”的時候，連車輛內(nèi)部構(gòu)造這樣的細(xì)節(jié)都可以看見。

　　那么她以前會是什么樣子？

　　“我當(dāng)時剛剛醒過來的那段時間，想想都想哭。我?guī)缀跏鞘裁炊伎床灰姡荒芨惺艿窖劭衾锩嬗泻芏鄸|西在晃蕩，有些明晃晃的，有些很黯淡，一些很亮，一些又模糊得看不清楚。那段時候就是個瞎子，我偷偷哭了好久！”說著，她嘴角卻是泛著奇妙的弧度。

　　“這個時候是在孤兒院里...等等，那些人知道你眼睛發(fā)生變故了嗎？”我察覺到了奇怪之處。

　　李小沫一直以來，都沒有給我們說過，到底她周圍的人知不知道這個事情。鄭大嬸和鄭大叔對于這個事情似乎也是閉口不談，不知道是真的不清楚，還是不足為外人道。

　　“他們不清楚。姐姐幫我瞞著的，我只用裝作日常生活就是了?！彼龜偭藬偸?，表現(xiàn)出來一股無奈：“雖然裝的很辛苦就是了，好幾次都差點撞到墻角，不過倒是可以知道周圍有哪些人，有些來嚇我的朋友也都無功而返?！?p>　　我稍稍想象了一下。在她身后作出鬼臉，結(jié)果換來的是一張冷漠的“你在干什魔”的臉，還是有些滑稽。

　　“那你們出來之后呢？你們從孤兒院出來了多久了？”我接著問道。

　　李小沫似乎早就明白我是在向她問話，不過自己也倒愿意配合，低著頭望著自己的腳尖，一踢一踢地，看上去對這個問話有些不開心，道：“幾年了。大體記不清了。”

　　“出來之后就一直住在鄭大叔家了？不過，看他對我們的態(tài)度，似乎你們很受了他們一家子的照顧啊？”

　　“對，鄭大叔一家子都特別好！”說到這里，她略微激動地抬起頭：“他們家還有個很可愛的小孩子，喜歡和我玩捉迷藏，不過每次都是我贏！”

　　這不廢話嗎...我要是也有那種能力，早就去參加世界捉迷藏錦標(biāo)賽了。

　　不過，如果我的眼睛也變成那樣子，估計也不能夠像面前這位時而歡笑時而郁悶的少女一樣堅強。她現(xiàn)在又展現(xiàn)出了很歡快的笑容，心情似乎又變得舒暢了。

　　明明前一秒她還盯著自己的腳尖...這一點上，她和慫包的性格出奇的像。

　　“嗯...好吧。他們也不知道對吧？”我確認(rèn)似地問。

　　“對！我們來到大叔家里的時候，我的眼睛已經(jīng)可以看到很多的東西了，甚至可以說，就算姐姐不在，自我打理也不成問題的那種！”

　　“還是有問題吧...你自己都說過，平時是靠你姐姐一個人在外面工作掙錢的吧？”我有些黑線地戳破她的膨脹。

　　“啊...說是這樣說啦，但是要我現(xiàn)在去工作，肯定也沒問題的！(*︾▽︾)”她拍了拍胸脯，本來就很平的胸部看上去更是要凹進去一樣。

　　我尷尬地沒有把這一想法說出來。不過，平點也好，也有很多人喜歡平的。

　　“行吧...好了，最后我倒是想問——”

　　“你一直都在問好吧，老大！你要信任我啊，你看我一五一十地都告訴你了！”

　　“什么信任不信任的，不要亂想！說了，我是你老大，不會懷疑你的！”我臉不紅心不跳地接著我被打斷的話：“我想問的是，你姐姐到底是多少歲？”

　　李小沫目測二十出頭的年紀(jì)，她姐姐估計也比她大不了多少。但是從大嬸的話里面，感覺，絕對不可能是雙胞胎的關(guān)系。

　　“嗯...我是八月份的生日，還有一個月左右就滿二十一。然后姐姐是四月份的生日，剛滿過二十四歲兩個多月?！彼龕瀽灥卮鸬溃坪踹€是覺得我在向她問話有些不爽。

　　大了三四歲嗎...那么，這個名字，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學(xué)濡，李小沫。相濡以沫，相濡以沫，取這個名字的人，目的十分明顯，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他們的父母，但是，絕對是希望她們兩姐妹互相幫扶。

　　問題是，如果是先后出生，那么，怎么可能會取出來這樣的名字？這兩個名字，絕對是在她們都在場的時候，才定下的。

　　我在口袋里摁下了錄音的關(guān)閉按鈕。手機同樣一震，震動幅度較開始時小了一點，示意停止錄音。

　　想問的東西已經(jīng)問的差不多了。我瞅著李小沫的頭發(fā)，她現(xiàn)在站在原地，有些悶悶不樂地四處張望著。

　　“走吧。我們先進去吃飯，慫包估計已經(jīng)等急了?！蔽页龘P了揚手，盡管她沒有看向我，但我知道這個動作在她眼里肯定是一清二楚的。

　　“哦...好，老大！你以后要問東問西的，提前說嘛，我肯定會給你說的，這樣子很不爽誒！”

　　“都說了我沒有問啦，只是事先了解一下，明白嗎？！”我下意識地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啊...唔，好！那就好！我就知道老大是對我好的！”她愣了愣，然后扭頭沖我笑了笑，從我手底下脫開，朝著餐館里慫包坐著的桌子跑過去了。

　　她的頭發(fā)摸起來有點點油，也是，有幾天沒有洗頭了。我看著她的背影，一步一步地跟著她回到了餐館里面。

　　相濡以沫。想到剛才她提到過的一個人，我在心里默默地打上了記號。那個所謂的，傳說中的，孤兒院院長，看來以后會有理由和機會去拜望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