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慢慢說,出什么事了?”我急忙拉著秋坐下,拿了幾張紙巾給她擦汗。
“我做了個噩夢……夢到今天酒吧里會發(fā)生大火,以徐浩渺為首的那些‘勝利者’都會死。這一切都是王億陽干的。不過他也好不到哪去,徐浩渺他們臨死之前對他下了詛咒,王億陽今天也會死!”秋說完后,長長地喘了口氣,一臉不忍地說道:“我們得去阻止他,我看見的那些場面……太慘了!”
我聽著秋說完,示意她先稍安勿躁。隨即起身回到了男寢,王億陽的床上果然已經(jīng)空了。我摸了摸被子,幾乎已經(jīng)沒有余溫了,看來王億陽已經(jīng)走了好一會了。
“怎么會呢?”我對此大為不解。我重又確認了一遍時間,九點十九分。不對勁!按理來說,王億陽此時應(yīng)該還在沉睡才對??裳巯驴磥?,他今天似乎早已經(jīng)醒來并離去了,而且我竟然對此毫無所覺!
其實,我早就注意到了王億陽最近醒得越來越晚這一現(xiàn)象,所以才對他屢次得寸進尺的行為一再容忍。畢竟大家如今都是泥菩薩過江,誰也不比誰好到哪去。雖然我對他如今艱難的處境無能為力,但我至少明白得了便宜別賣乖的道理。更何況,考慮到他還有狗急跳墻、不擇手段的可能性,所以我直到今天也沒有采取什么措施。
如今想來,我其實應(yīng)該更加關(guān)注王億陽的動向的。我暗自想到,不論怎么樣,同住一個屋檐下的我們,其實都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即使是一陣風(fēng)吹來,都會使繩子搖蕩不已,更何況我和秋的行動也算不上有多么小心翼翼。
“我今天怎么醒得這么晚?”秋不知何時來到了我身后,手里還拿著她的手機。我見她臉色蒼白的樣子,心里有些不忍?!靶蚜司秃?,這件事,我們晚些時候再討論吧?!蔽以捦庵羰翘嵝阉裉爝€有更要緊的事要辦。
她沉默了片刻,話題一轉(zhuǎn),問起了我的打算:“你打算怎么辦?”
“你的這個夢,準嗎?”我反問道。
“應(yīng)該……準吧?”說起這個,秋此時自己也不太確定,“我醒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個畫面,是一輪又大又圓的月亮……我覺得,這也許是月之神故意告訴我們的?!?p> “故意的?”我有些難以理解,又下意識地沉思起來,“這又是為什么呢?”
“這個問題還是待會再說吧,你到底什么打算?”秋干脆地打斷了我的思考,直言道。
我苦笑了一聲,說道:“還能怎么辦?當(dāng)然是以我們自己的事情為主了。”
“那他們這么多條人命呢?不管了?”秋皺起了秀眉。
“哎……畢竟人命關(guān)天。我們既然知道了,還是應(yīng)該做點什么的。這樣吧,我們動作快些,先回我家把東西拿了,然后趕緊去酒吧阻止王億陽。至于來不來得及、能救幾個人……我們就聽天由命吧!”我當(dāng)機立斷道。
“可是……”秋欲言又止,到底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她很清楚我為了今天付出了什么代價,也很清楚即使我們及時趕到,也不一定能力挽狂瀾。對于月之神通過夢境告知我們的這個消息,我們都清楚這并不是什么好意——在我看來,這反而更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順手為之的惡作劇。因為無論我們做出什么樣的選擇,祂今天都能有一場好戲看。
想到昨天黑貓一臉冷笑地說起他們,并且還特別提到他們現(xiàn)在都是月之神的獵物。當(dāng)時我還并不以為然,覺得即使如此,他們現(xiàn)在不也過得有滋有味,逍遙自在,也沒見月之神有什么反應(yīng)。
沒想到啊!才過了一天,月之神就對他們下手了。而且一來就想要了他們的命!這么狠辣的手段,讓我不由得有些膽寒??磥碲w爺爺?shù)慕ㄗh非常正確,我的確應(yīng)該盡早脫身。我這么想道。
在秋回房間更衣洗漱的時間里,我留在房間里對王億陽今天提早醒來這一反?,F(xiàn)象想出了幾種解釋:最有可能的原因是他最近頂替了秋留在酒吧這件事,其次是他得到了‘勝利者’們的指點或幫助,再次是他和黑貓做過了什么交易。
仔細想想,秋昨天開始不去酒吧,今天就一下子晚醒了兩個來小時。而與之相反,王億陽去了一次酒吧后,今天就早醒了這么久。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必然聯(lián)系呢?一定有!我暗暗想到。
但是,這隱藏著的聯(lián)系到底是什么呢?而且我也同樣去過這么多次酒吧,這樣的反應(yīng)怎么沒出現(xiàn)在我身上呢?我暗自沉思。
“走吧!”秋突然現(xiàn)身在門口說道。
“好……對了,我做了炒飯——”我想起鍋里還有很多熱騰騰的炒飯。
“沒時間了!路上隨便買些吃的吧!”秋擺擺手說道。接著一馬當(dāng)先拉開了大鐵門,率先邁入了漆黑一片的隧道中。
“哎——”我嘆了口氣,只好快步跟上了秋。
*
夜色漸濃,暖意融融的春風(fēng)輕輕吹拂著,將古樸的柳青鎮(zhèn)染成了苔蘚一般的綠色。在明亮的月光下,我和秋快步走在小巷濕滑的石板路上。白天剛下過小雨,本就是灰磚黑瓦的柳青小鎮(zhèn)被刷上了一層墨色,濕涼的水汽縈繞在磚墻上,散發(fā)出一種獨特的潮腥氣。
“到了!”走出這個小巷,我又一次站在了熟悉的小路上,眼前不遠就是我家那扇熟悉的棗木門。多日不見,棗木門已經(jīng)被刷上了一層厚厚的紅漆。鮮亮的紅漆把木門連帶著門框包裹地嚴嚴實實的,在月光下顯現(xiàn)出血一般的色澤,隔著老遠就能聞到一股油漆味。
不知是什么原因,影子竟然沒有把鎖換掉。我順利地打開大門,帶著秋走了進去。通過細窄的甬道后,是一個四方形的天井,月光從天井的正上方灑落下來,把井水照成了細碎的鏡花。
我家的房子格局不大,進門是一間略顯狹窄的客廳,穿過客廳,用一條長長的走廊連接起了爸媽的臥室和我的臥室、琴房、書房和一間雜物間。廚房和浴室則設(shè)在院子的兩側(cè),各是一間小房子,一個朝西,一個朝東。中間的天井則常用來洗衣洗菜,晾曬衣物。
我推開爸媽的臥室房門,發(fā)現(xiàn)房間明顯被打掃過了。這間房間我一向很少進來,自然也更少打掃,平時在床腳桌面之類的地方上總會積上不少灰塵。雖然不至于有蛛網(wǎng)蟲窩什么的,但也難免顯得有些臟??墒墙裉旎貋?,我發(fā)現(xiàn)這里已經(jīng)被徹底打掃了一遍。不僅是桌椅床柜,就連犄角旮旯里,也都弄得干干凈凈的,看來影子沒少花時間打掃。
不過打掃歸打掃,這個房間的格局他卻絲毫沒動過。這些年來,這里一直保持著爸媽還在時的樣子,只是衣物被褥等雜物被收拾掉了。我突然想起來,自從那年葬禮過后,我就再也沒有在這間房間里久待過。
我總是匆匆進來看看,粗略打掃一下,然后就趕緊關(guān)上房門,一刻也不愿意多待,仿佛待得久了會見鬼一樣。以前的我總是習(xí)慣于逃避現(xiàn)實,以至于多年后的現(xiàn)在,我面對這間不大的臥室時,竟然感覺到無比的陌生。
“你要找什么?要我?guī)兔??”秋站在門口問道。
“不用了,謝謝?!蔽乙豢诨亟^了,“你在外面坐一會吧。要是想吃點什么,冰箱里應(yīng)該有。另外,幫我把門關(guān)上,謝謝!”
等秋關(guān)上門,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房間里的空氣,慢慢坐在了空蕩蕩的雙人床上。冰涼的木床板有些硌得慌,我又把屁股往里挪了挪。
房間里一時安靜了下來。
干燥、沉悶,但是讓人安心——房間里的空氣有爸媽的味道。雖然有些荒謬,但我仍然這么覺得。我感覺坐在這里,仿佛就能穿越時空,遙遙觸摸小時候的這間房間。我想起那時的房間布置和此刻其實毫無差別,一樣的衣柜、一樣的梳妝臺、一樣的雙人床、一樣的電視柜。那時候房間里的布置和景象,在我此刻的記憶里逐漸明晰。
我仿佛看見風(fēng)拂動窗簾,桌上的書“嘩嘩”著翻開,爸爸隨手壓住書頁,把書翻了個個兒。我趴在爸媽柔軟的大床上,嗅著被子上讓人安心的香味,媽媽整理被子時把被子“呼”地掀起來,然后壓在了我小小的身體上??晌胰匀徊辉敢獬鰜?,只是躲在里面嘻嘻地笑。
當(dāng)年這平坦的床上隆起的不規(guī)則小山包已經(jīng)消失了,與之一同消失的是蒙塵的時光和愛。
多么令人懷念啊……我喟嘆一聲。我還以為這些記憶已經(jīng)永遠的消失了呢,此時突然想起來,既讓人欣喜,又讓人心酸。我們活在世上,到底也不過是個不斷失去的過程。相比外物,在我們記憶中浮動著的燦爛光輝和昔日笑顏,其實才是最寶貴的財富。
而人生一世,其實就是個追尋愛的旅途。我有人愛、有人愛我。這就夠了!
等我再次邁出房門的時候,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半個多小時了。爸爸當(dāng)年放在辦公桌上的那張全家福,此時也已經(jīng)老老實實的待在了我的大衣口袋里。
“找到了?”秋從餐桌前起身問道。餐桌上放著空空如也的幾個面包袋和餅干袋,旁邊的一大瓶牛奶也已經(jīng)見底了,看來她餓得不輕。秋注意到我的視線,臉上一紅,說道:“這可是你讓我吃的……”
我笑了笑,沒有在意這些。我反身回到自己房間,找出一個閑置了好久的雙肩包。然后來到客廳角落,對著供奉父母牌位的佛龕拜了拜,接著小心地把牌位收了起來。
“你不是要拿全家福嗎?”秋詫異地問道。顯然,她早已猜到我回來的目的了。也是,看過那封遺書后,要猜到這些并不難。
“是啊。這不就全家福了嗎?”我笑著拍拍雙肩包,然后把它背上。
“那你還要拿回你爸爸的那輛摩托嗎?”
“摩托早就賣了……是我姑父經(jīng)手的?!蔽矣行┻z憾地說道:“行了,不說這個了,我們還是趕緊走吧。”秋點點頭,把桌上的垃圾收拾好帶走。
夜色漸深,月光越發(fā)明亮了。雖然柳青鎮(zhèn)離萬和市并不遠,但開車也得要半個多小時的車程。我和秋在鎮(zhèn)子里走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找到一輛出租車,等我們坐著車來到市中心的時候,火災(zāi)早已發(fā)生了。
一路上,一連好幾輛救護車和消防車“滴嘟滴嘟”著閃爍著刺眼的亮光超過我們。隔著老遠,我們就能看見月光酒吧上空滾滾的黑煙和通紅的火舌。
來到酒吧附近時,周圍的好幾條路都已經(jīng)被警察封上了,火場附近亂糟糟的,幾組消防員分別抱著粗大的水槍正奮力地滅火,陸續(xù)被消防員救出來的傷者則被手腳麻利的醫(yī)護人員抬上車拉走了。
看熱鬧的人群把路圍得嚴嚴實實的,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著大火發(fā)生時的情狀。有些見機得快跑出來的年輕人,正唾沫橫飛地向周圍的人描述酒吧里混亂的場景和濃煙的可怕,接著他們就被聞聲而來的警察請走了。
我和秋站在人群外,看著通紅的火焰一刻不停地舔舐著酒吧外墻,白黃相間、設(shè)計巧妙的眾多“月亮”很快就在火焰中化成了一堆燃燒的塑料。這些燒化的塑料一邊騰起嗆人的黑煙,一邊七零八落地從外墻上“咣”地墜落下來,濺起大片火星,嚇得附近的看客一陣騷動。
“這場火災(zāi)會死多少人?”看著眼前這慘烈的大火,我突然后悔了。我覺得應(yīng)該早點來阻止王億陽的,即使后果是來不及趕回去。不過現(xiàn)在說這些也沒用,木已成舟了。
“除了這些‘勝利者’,其他人都沒死。”秋的臉色一片蒼白,我聽出她說話時的聲音有些發(fā)顫。
“那又是多少?”
“十……二人?!鼻镄÷曊f。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我看著大火中的酒吧,喃喃道。
“他們已經(jīng)沒救了,我們快去找王億陽吧?說不定還有救。”秋吸了吸鼻子,突然轉(zhuǎn)過臉說道。
“去哪里找?”我有些煩躁,“這個城市這么大,我們又怎么知道他去了哪里?”
“那就不找了嗎?你忘記自己是怎么說的了?你說要先去你家,我聽你的了。現(xiàn)在趕不上阻止王億陽,至少還有救回他的可能。不知道去哪找就不找了嗎?”秋突然提高了嗓門,大聲說道:“人命關(guān)天啊!”
“我——”
“你如果不去,那我自己去!”秋的目光異常堅定。
“好……吧!”我點點頭,“那我們分頭行動,他應(yīng)該不會跑太遠的?!?p> “嗯!那我們電話聯(lián)系!”秋利落地轉(zhuǎn)過身,順著街道快步走遠了。我眼看著她匆忙的腳步越邁越快,最后變成了一路小跑,我只好嘆了口氣,朝著相反的方向疾步而去。
路過一輛警車時,我正巧聽到兩三個警官正在分配任務(wù),他們一人領(lǐng)到了一張模糊的照片,看起來是從附近的監(jiān)控探頭里截取下來的畫面。遠遠看去,照片上的人有些不像是王億陽,但借此分辨嫌疑人的外貌特征倒也綽綽有余。
我看著他們滿臉嚴肅的表情和一身全副武裝的裝備,覺得他們更像是要抓捕殺人犯而非縱火犯。當(dāng)然,縱火犯也大多是殺人犯,而且也許比殺人犯更殘忍。
我又嘆了一口氣。
如果我是王億陽,犯下了如此罪行,我會怎么想呢?我也許會害怕,我會躲到一個既安全隱蔽,又可以看到這里的地方,監(jiān)控事態(tài)發(fā)展——至少不會離這里太遠才是。我暗自分析著王億陽的心理。那么,如果以此為前提,這附近有多少符合條件的地方呢?
我抬頭四顧,發(fā)現(xiàn)附近全是些高樓大廈,東邊遠處倒是有一個大型的住宅區(qū),不過那里的保衛(wèi)很嚴密,不是一個渾水摸魚的地方。南面呢?那里有兩個三號線地鐵站,而且附近的寫字樓和商場眾多,也并不適合躲藏。
西面?這里倒是很有可能。西面不遠處是一個公園,公園附近有兩三個老舊的小區(qū),其中一個已經(jīng)準備拆遷了,里面的房子十室九空。附近一大片的地塊都是尚未開發(fā)的老舊城區(qū),小巷密布,地形復(fù)雜。如果我是王億陽,我應(yīng)該會往這里跑。我想。
另外,秋好像就是往這個方向去的,我順著秋行走的方向遠遠望去,她走的那條路正好延伸到了西面的這個老城區(qū)。
看來秋已經(jīng)進入這片區(qū)域了,既然她已經(jīng)在搜尋這片地方了,我想我們應(yīng)該能先于警察找到王億陽的行蹤才對。我稍微放心了點。
為了防止重復(fù)搜尋同一塊地方,我特意拐了個彎,從另一個方向進入了這塊城區(qū)。
*
每個城市都有足以代表過去的老城區(qū),這里既是時代變遷的見證者,也是逝去事物的保留者。所以,這里既保留著老一輩人生活的記憶,也保留著早已殘破的路燈、坑洼的地面、窄小的街道和對陌生人十分不友好的地形。
這里的破舊街燈的亮度僅能照亮一張飯桌的面積,而街燈與街燈之間那遙遠的距離,自然而然地醞釀出了密度驚人的黑暗。甚至有的巷子根本就沒有路燈,細窄的巷子里零散地堆積著不知從哪里來的雜物,糞便的臭味遠遠地飄散出來,讓人望而卻步。說實話,深夜獨自一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這樣的城區(qū)里,不用扮鬼也能把人嚇出一身冷汗。
不過好在,生活在城市里的夜貓子出奇的多。再加上不遠處的熊熊大火和嘈雜的警笛聲,使得不少早已睡下的老人們也都披著衣服出門張望。人們紛紛聚在自家門口,鄰居之間互相打聽著消息。
偶有從火場附近回來的人,大多會被大家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地打探消息。得知起火的是那家擾人的酒吧,并且大火不會燒到這里之后,大部分人都回去安然入睡了。剩下少數(shù)幾個睡不著的還在原地興奮地聊天,歡聲笑語不絕于耳。
我走過他們身邊時,感到有些齒冷。人越多,同理心就越淡薄。不得不說,這是群居動物最大的殘忍之處。
越往里走,人煙就越稀少。此時我眼前的街道兩旁大多是些商住兩用房,一樓做鋪面,二樓住人。如今夜已漸深,長長的街道上一盞燈也沒有。商店的卷簾門全部都拉上了,唯一亮著的只有寥寥可數(shù)的幾個招牌——黑白相間旋轉(zhuǎn)著的“洗發(fā)燙發(fā)”四個字、代表藥房的藍白相間的十字、又大又紅的“住宿”、小里小氣的“家輝超市”——這樣的招牌使這里看起來更顯得冷清和可憐。
再往里走,就是那個公園了。公園側(cè)門邊上的那個小區(qū)空寂得宛如鬼蜮,墻上鮮紅的“拆”字在夜里泛著紫色的光,大片大片的黑暗籠罩著這里——粘稠的、結(jié)實的黑暗。
我仰望天空,一層薄而大的云霧遮擋在月亮身前,將月亮?xí)灣闪艘粋€光圈。如果是這里的話,倒是足夠隱蔽了。我想。王億陽會不會躲在這里呢?還有,一路走來,好像一直沒有看見過秋啊,秋去哪了呢?
我有些擔(dān)心秋的安危,但是都已經(jīng)到了這里了,用不了多久就能逛完這片舊城區(qū)了。要是搜尋完一圈還是找不到人的話,那我再給秋打電話吧。我如此打算著。
眼睛適應(yīng)了黑暗之后,視物其實并不困難,我就這么摸著黑走進了這個待拆的小區(qū)。這個不大的小區(qū)里一共豎立著十一棟五層的小樓,樓距狹窄,樓面臟舊,頹喪的氣息彌漫在每一處空間——沒有了人氣的建筑物,就只是一些死物罷了。
我很快就兜完了一圈,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各樓的樓頂也都看了,盡管有些模糊不清,但是也能勉強看得出是否有人。畢竟也是個大活人,要是有的話其實并不難看見。
那么只有公園沒去看了。我覺得公園里應(yīng)該不太可能找得到王億陽,但是既然走到了這一步,還是一鼓作氣地找下去吧。即使沒找到王億陽,能找到秋也好。我這樣想道。
果然,進入公園沒多久,我就看見了正一個人原地徘徊著的秋。這個公園比我想象的大,不僅有片小湖,湖邊還有一座十幾米高的人造假山。山上樹木茂盛,上山的石子路蜿蜒而上,通往山頂?shù)囊蛔⊥ぷ?。秋就站在正對著假山的湖邊,?cè)對著我一個人來回踱著步,看起來似乎在思考什么。我快步走進,她聽到我的腳步聲轉(zhuǎn)過身來。
“你來了?!鼻锍尹c點頭,“他就在山上?!备糁贿h處的假山黑乎乎地趴伏在地上,除了光禿禿的山頂上的那個亭子,整座小山都被茂密的樹木包裹住了。
“你看見他了?”我問。
“嗯,在那個亭子里。我們剛才對視過一眼?!鼻镏钢巾斏系耐ぷ诱f道。
“那你怎么不去找他?他快死了吧?”我遠遠看了一眼那個亭子。亭子的四周沒有樹木遮擋,又位處山頂,視野極好。從那里看過去,應(yīng)該可以清晰地看見火場周圍的景象。
“我只是突然想到,找到他之后我們該說些什么呢?畢竟錯已鑄成,他是殺人犯!”秋猶豫道:“這樣的他,還值得我們救嗎?”
我愣住了。我看了一眼月亮,還是朦朦朧朧的,看不真切。
“也許不值得,但是今天死的人夠多了?!蔽逸p輕說道:“不管怎樣,這一切都與月之神脫不了關(guān)系,他只是個被利用的工具而已……殺人犯,也是人!”
秋看了我一眼,說道:“那好,我們先去見見他。”
我們緩步登上了假山頂,遠遠就看見王億陽正直挺挺地站著,他望著遠處那映紅了半邊天的大火一動不動。山頂?shù)娘L(fēng)呼呼地吹著,帶著某種焦糊味和刺鼻的塑料燃燒的味道。
沉默,致命的沉默。
從山頂上看過去,那個洶涌的火場看起來像是不遠處的海灘上升起的篝火,伴著涼爽的海風(fēng)和嗶啵作響著騰起火星的火光,隨之生成的光和熱帶著某種直擊人心的力量撞進我的內(nèi)心。
生命和死亡的力量!
“你今天會死的。”我說。
“我知道,我正在死。”王億陽回答道。
這時,我們才注意到他腳下那道模糊的影子正在詭異地扭動著。他明明是挺直了身體站立著的,但是那道影子卻像是春風(fēng)吹皺的湖面一般泛起了波瀾。秋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扯著我“噔噔噔”地后退了好幾步。
“我還是太沖動了。”王億陽還是一動不動地站著,聲音里充滿了悔意?!澳翘煸诰瓢衫?,我以為自己找到了秋小姐堅持下去的秘密。可惜到頭來,不過是往自己脖子上套了個圈?!蓖鮾|陽的臉被遠處的火光映得通紅,他直挺挺地站著,看上去充滿了疲憊。
“我知道我是一個失敗者,一直都是。可笑的是,我一直都不甘于失敗。這是我最大的原罪?!蓖鮾|陽扭過頭來看來我們倆一眼,他的表情看上去很平靜?!拔也贿^是個下賤的泥腿子,憑什么妄想綾羅綢緞?即使沒有來到這個世界,我也還是不會成功的,這我早就清楚??上揖褪遣环猓】窗伞詈舐涞眠@么個下場?!彼⑽⒁恍?,臉上卻流下了兩行熱淚。
“我放火,也許是一時沖動。但是說實話,這火我放的挺爽的。呵呵呵……我早就受夠了他們高人一等瞧不起人的眼神,人憑什么就應(yīng)該有三六九等?哼!現(xiàn)在看來,上等人最后不也死在了我的手里嗎?”王億陽擦去眼淚,朝著酒吧的方向冷冷一笑。
“這個游戲,我不玩了?!蓖鮾|陽轉(zhuǎn)過身來對我們說道??伤_下一動,他身后那微微扭動著的影子就突然變得扭曲了起來。
黑暗里,他的影子像蛇一樣飛快的貼上他的身體。接著就看見王億陽一臉痛苦地倒下了,“??!”他的嘴里突然喊出了很響亮的一聲吶喊,像是氣球爆炸一樣,嚇得在附近樹上棲息的鳥兒都紛紛騰了起來。
然后王億陽就再也發(fā)不出聲音了,他只是滿臉猙獰地掙扎著,最后像是冰雪消融一般,迅速地變成了一道扁平、漆黑的影子。影子在地上鼓動了幾下,然后朝著我和秋的方向急速滑行過來。
“小心!”秋見此,急忙推了我一把,自己也借著反作用力倒退了好幾步。我被秋猝不及防地一推,結(jié)結(jié)實實地跌倒在了石塊間,手掌也被石塊擦破了。但我沒有在意這些,因為影子恰好從我們之間迅速穿過,并且越來越快,化成了一道光影,眨眼間消失在了山下。
“還好!”秋松了一口氣,連忙拉我起來?!耙潜凰龅?,可不是什么好事?!?p> “被它碰到會怎樣?”我看了看左手手掌,那里火辣辣的,生疼的很。
“這個嘛,我可以告訴你!”突然,黑貓不知從那里竄了出來,坐在了剛才王億陽站過的地上。
“不過,你是不是該付賬了?陳宇先生!”黑貓尖著嗓子一笑,裂開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