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積雪,兩叢頭骨,一副龍棺,三個神仙。江溪云似笑非笑,顏澤面無表情,風(fēng)滿樓手捧凍住的半截胳膊,沉著眉眼,左瞧右瞧,最終嘆氣:“說不得?!?p> “怎的,你也被下了梵音咒?”江溪云瞇起眼睛,“一段往事,說不得,隱瞞的想必不是小事吧?”
卻聞顏澤嘆了口氣,一雙鳳眸瞧著她,眼底積淀著稀碎的花火:“非也。但,不可說。”
“……”江溪云嘆氣,“當(dāng)真不能說?”
“不能說。”風(fēng)滿樓斬釘截鐵。
“那便不說?!苯仆讌f(xié),轉(zhuǎn)而面向顏澤,“魂魄可穩(wěn)?”
顏澤微微闔眼,示意穩(wěn)妥。江溪云便沉下心來,道:“你現(xiàn)在逼靈穩(wěn)魄,尋個可接觸的陣法薄弱的地方。畢竟使不得仙術(shù),只能利用最古老的辦法附靈了?!毕肓讼?,她又道:“不若便在額心處,我也好控制。一炷香后,我便為你附靈?!?p> 兩息后,顏澤淺淺“嗯”了一聲。江溪云也不多話,退至一旁,又從腰間取出一根一掌長的細(xì)木枝丫,赭色木身,松花色的葉子,頂端還有一只將綻未綻的淺桃色花苞。風(fēng)滿樓瞧見了,湊過去瞧一眼,噫一聲:“你這是什么枝丫?平素從未見過的模樣?!?p> 那段木枝被江溪云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終是等風(fēng)滿樓又碰了碰她的肩頭,她方道:“此乃我原身重瓣桃未綻之時折下的桃枝,用此物附身,不用法術(shù),勝算最大?!?p> 風(fēng)滿樓又噫一聲,“你折原身附靈,代價這般大,萬一不成功,你待如何?”
“我以自身魂魄為引,用原身附靈,只附部分靈識,更何況顏澤定會全力配合我?!苯祁┝怂谎?,算著時間快到了,于是往顏澤那邊走過去,還不忘囑咐風(fēng)滿樓:“第九重天明中暗里無數(shù)危機,又無法使用法術(shù),你且在原地別亂動,以免受傷?!?p> 說罷,江溪云回頭看了風(fēng)滿樓一眼,卻也不知他在樂什么,總之喜滋滋地應(yīng)了一聲。
江溪云立在骨堆之上,似是感受到了她接下來所做之事違背于山河印法,混沌骨鏈驀然騰出刺骨陰寒之氣,江溪云未防住,被激地一個哆嗦。然她發(fā)現(xiàn)一陣細(xì)小的碎冰漸漸從骨鏈之上開始蔓延,并有往顏澤身上攀附的趨勢,心道不好,忙問:“顏澤,你感覺如何?”
顏澤眼角的鳳凰明火已然化作實體,一點一點包裹住了骨鏈上的寒冰,兩者互相制衡,那碎冰一時歇了蔓延的勢頭。只是顏澤面色不太好,他暗暗咬牙,“……我魂魄隱隱有被凍結(jié)的趨勢,只能靠鳳凰明火暫時壓制,事不宜遲,你快些動手?!?p> 江溪云自知輕重,于是飛速將桃枝覆在顏澤額心處,左手后撤只余右手一指抵在桃枝之上,同時闔上雙眼。顏澤隨即閉眼,慢慢引導(dǎo)部分靈識聚集在額心處,試探些許后,便察覺到對面有團淺桃色的霧氣分出一絲探過來,小心而迅速。兩者在交匯的剎那,顏澤同著江溪云的身子齊齊一震——
這一震動靜頗小,風(fēng)滿樓卻是察覺到了。他抬頭望過去,混沌骨鏈上的鳳凰明火隱隱有招架不住的趨勢,顏澤面色發(fā)白,額心低著桃枝的一處卻縈繞著些許桃紅色,一縷幽冷的紅光像是從深處被誘出,漸漸往桃枝上覆去。
整個過程安靜而迅速,江溪云卻不是這種感覺。她為了護住顏澤的靈識盡量不受損傷,于是將痛苦盡數(shù)加注在自己身上,魂魄似被撕裂又聚合,如此反復(fù)數(shù)次,像是過去了千百年。在力竭之前終于觸及到顏澤的靈識那一剎那,又被他靈識的滾燙激得一顫,那攜裹著鳳凰明火的靈識飛快而堅定地纏進她的魂魄里,又不敢掙脫逃離,只能咬著牙一點點后撤,盡量平穩(wěn)地將顏澤的靈識引進那截桃枝里。
生引附靈的過程脆弱而危險,不僅被附靈者痛苦難耐,還要面臨記憶散落的局面。若此時附靈者心懷不軌,探尋到特殊的記憶并加之破壞搗毀致使被附靈者魂魄受損而終成癡傻,被附靈者也全無反抗之力。但此番江溪云已先引痛苦于自身,雖少了顏澤魂魄受損的危險,卻也無法保證記憶不會泄露。
故而江溪云在即將完成附靈的一剎那,魂魄一抖,跌進了一團柔軟的云里。
江溪云心道不妙,顏澤記憶還是散落了些許,她一個不慎,便落入了他散出的記憶里來。
卻也不知這段是他何時的記憶,江溪云睜眼時,只覺好似身處第一重天,放眼望去,日月齊現(xiàn),血云如瀑,四處都透著猙獰的血色,空氣中彌散著刺鼻而恐怖的鐵銹味。
江溪云低頭,此時這具身體跌落在一團紅云之上,十指修長而有力,線條分明,卻在右手手背處橫貫著一條猙獰的傷口,此刻正往外涌著腥紅的血。她能感到,這具身體已然力竭,渾身上下多處傷口,利劍、長刀、短匕、羽箭,淬了毒的、渡過雷的、種了火的、覆了霜的,無一不有,無一不用。除開多處傷痕徹膚之痛,還有一處痛是最痛的,便是眉心祖竅之中,那持續(xù)不斷的、像要將什么從身體中剝離的鉆心之痛。
江溪云意識到,她的意識所待的,是顏澤的身體。她現(xiàn)在所處的,是千年前那場驚天動地的獵鳳之征。至于眉心的鉆心痛楚,則是被身邊人下了藥,妄圖將鳳凰明火在顏澤死之前從他身體中剝離,為他人所用。
他身處的紅云是唯一一處還算干凈的地方,別處無不充斥著血腥、骯臟與惡臭。顏澤被人暗算,劃斷了右手手背的筋骨,致使他再無力提劍反抗。周圍仙神轟然圍作一團,天帝被眾星拱月般尊于正中,站位略高一截,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顏澤的頭頂:“你本為眾神之首,卻偏要走墮神歪路,還不服收管,罪行惡極,你可還要辯駁?”
顏澤不說話,只抬起頭來,扯出一抹冷笑,眼底沉淀的鳳凰明火卻越來越盛。江溪云順著他的眼睛看過去,天帝為首,身前是戰(zhàn)神月?lián)u,身后五名神將帶著各路神兵牢牢守死在身側(cè),九江、玟閑、和鑾全部在列,花神、風(fēng)神、木神、火神,二十八星宿十二神尊,二郎神君、司命星君、命神、陰神,還有九天玄女,凡名姓列于神冊者,皆在此處,不論身上大小深淺傷口幾何,無一不在,獨天帝一人,整潔干凈,月牙白的帝袍與周圍的陰晦格格不入,極其扎眼,又倍為諷刺。天帝見顏澤不開口,手一揮,眉心的痛楚再次飛速撲上來,攪得江溪云登時一個哆嗦,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順著顏澤的身體傳到她神經(jīng)深處,似乎連她的心神都要剝裂開來。
原來是天帝下的死手,想要得到顏澤的鳳凰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