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及細(xì)想,司重定定瞧著江溪云的雙眼,“我們即刻下界,處決一派是一派,天魔之爭一旦爆發(fā),五界無處可避,屆時若妖族渾水摸魚,后果不堪設(shè)想?!彼焓謱⒂窈喎呕卦?,閉眼深深吸了口氣,冷靜道:“你若不愿同我一道,也無妨,你……”
話音未落,江溪云截了司重話頭,堅定道:“你一人做不了太多,我與你一道,節(jié)省時間?!?p> 司重沉聲,“你可想清楚了?”
“然?!苯泣c(diǎn)頭,“先解決問題再說。”
“好?!彼局貞?yīng)聲。
與來時一樣,江溪云被司重牽住,司重伸手劃出一道符咒,直直將二人傳送出第五重天。那道符咒躍出云團(tuán)后化作一道天梯,白石的梯道,纏著朝顏花的琉璃玉扶手,活脫似冰雕般的通透。江溪云跟著司重從天梯落下,當(dāng)雙腳穩(wěn)穩(wěn)踩在地面上時,司重出聲,“這里是槐江山?!?p> 命石所示,蒲辰離開天界已一日左右,想來身為槐江山“皇親國戚”的他,下界后必然要先來一趟槐江山。江溪云抬眼望過去,槐江山獨(dú)一座山峰,高聳入云,山頂被云霧遮擋著,瞧不清模樣。山腳下種著一圈老槐,四周結(jié)界如有實質(zhì)般橫在二人身前,扇尖劃過,水華粼粼。
司重先手用佩劍問心嘗試強(qiáng)取,卻無論如何都破不了結(jié)界半分,那些裹著霧凇的樹枝被隔斷在槐江山里,抖落一地的霜雪。槐江山的風(fēng)景不錯,只是這風(fēng)景再好,也徒留給了心術(shù)不正之人。
二人心底微嘆。紅綢扇在風(fēng)中抖了抖,似一道紅刃劃破虛空。
江溪云眉心一凝,右手握扇向后一撤,緋色綢扇頃刻化作一把劍身赤紅,劍柄攀附著火鳳的長劍,裹著陰冽的寒水,朝著結(jié)界重重一劃——
被譽(yù)為堅不可摧的護(hù)山陣法就這么裂了條縫,槐江山的仙鳥啼鳴之聲瞬間從縫隙中鉆出來,直直闖進(jìn)了二人耳中。
一旁的司重面色訝然,他反復(fù)瞧著在江溪云手中重新化作一把折扇的長劍,憶起她揮劍時帶起的星火寒水,不確定道:“這把劍,可是我道?”
“正是?!苯菩πΓ拔抑业朗蔷盘煨L(fēng)景的佩劍,自她隕落后你們便無人再見過我道,其實我道隨我生而現(xiàn),長而存,已然將我看做它的第二任主人了。”頓了頓,又道:“可惜失了劍鞘。”
二人一面說一面從結(jié)界縫隙中進(jìn)入槐江山,司重笑道:“也非是無人見過,我道自玄女隕落后自封其劍,無人可用,約莫百年后才消失不見,之前一直存于第七重天玄女祠中。大約是感應(yīng)到你初成形態(tài),方去找你,只是后來不知為何遺失了劍鞘。”
這話在理。江溪云點(diǎn)頭,“我道乃風(fēng)景自鑄佩劍,劍身輕薄如水翼,卻又以水運(yùn)火,堅硬鋒利非常,是把難得的好劍,常人難以駕馭,封劍即是必然。只是它來尋我時,已然失了劍鞘。卻不料它選我做了下任劍主,很多覬覦這把劍的人若知曉它在我手中,估計會前赴后繼地來取我性命罷?!?p> “前赴后繼?”司重忍不住笑道:“你這詞用的真是妙極。我道乃五界五大奇劍之一,想得它者數(shù)不勝數(shù),若用前赴后繼來形容,也確實不為過?!?p> 此時二人已過了云霧障眼之區(qū),再往上行便是真正到了槐江仙門之地。四周玉琢銀裝,涼風(fēng)陣陣,沒走兩步,斜里走過來三五巡邏弟子,清一色艾青校袍,手持佩劍,腰墜宮鈴,像是內(nèi)門弟子,舉止間自成風(fēng)流。司重朝江溪云眨眨眼,江溪云會意,二人撫了撫衣角,慢慢悠悠走過去。那些槐江弟子自然發(fā)現(xiàn)了他倆,當(dāng)即站定喝道:“何人在此?站住不準(zhǔn)動!”
兩人依言站定,為首的弟子持劍走過來,胸口繡著西府海棠,劍眉倒豎,眼神不善道:“你二者是何人?如何破了我宗護(hù)山陣法?”
西府海棠,槐江山的宗徽模樣。言傳西府海棠扎根于此,開花成片,連起一整座山峰,昔時建立槐江宗派的散仙來煙瞧此情景,頗為贊嘆,遂在此處創(chuàng)立仙門,演變至今。
這人瞧起來像是個小頭目,在幾人中地位頗高,只是不知他在這槐江宗中地位又占幾何。江溪云略一思索,笑盈盈道:“我們來尋一人?!?p> 那弟子皺眉,橫劍一攔:“尋人可,先報名號!”
江溪云一頓,飛速考慮是否要報個假名,誰知身邊司重快她一步,道:“天帝座下四方水君,天界大將,司重?!?p> 凡界星羅仙宗百座,獨(dú)這五門為最,不是沒有原因的。這五個仙家門派,每派中至少有一位名姓位列天界仙班之人坐鎮(zhèn),譬如鳳棲山掌門景程景風(fēng)詞,他本為仙界散仙之首,而槐江山中其司宗長老鄭悠鄭順芩,乃武曲星君座下二弟子。武曲星君本名列水君之后,其弟子更與花主都無法并論,如今乍一提司重名號,那弟子立時噤聲,幾人齊齊作揖道:“水君下界,我等惰待有愧,望水君海涵!”
瞧著幾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樣子,江溪云失笑,“你們這般緊張作甚?”
領(lǐng)頭的弟子一拱手,道:“在下司宗長老座下大弟子趙禾川,大半月前師父奉掌門之命,在槐江山四周設(shè)下結(jié)界,嚴(yán)防所有人進(jìn)出,不得過問理由。同時派各長老親傳弟子,三五為一隊,四散巡邏,排查偷溜進(jìn)來的人?!?p> “不得過問其原因?”江溪云皺眉,“你們這結(jié)界是你師父下的?”
“不是我?guī)煾赶碌??!壁w禾川道,“是我?guī)煾傅姆ㄆ?,那法器模樣像極了一把劍鞘,玄赤色的鞘身,外頭雕著火鳳,劍尖處還裹了一層琉璃。我們皆不知那是何物,只知是我?guī)煾笍奶旖鐜聛淼耐嬉鈨?。?p> 司重面色一寒,涼聲道:“你見過那件東西?”
“見過?!壁w禾川老老實實點(diǎn)頭,“我?guī)煾笇⒛菛|西埋在山后斷崖下,布了陣法,選的是月圓之夜。據(jù)說護(hù)山大陣一開,誰也難以破除,除非徹底毀壞陣眼。”言畢,他抬起頭看向司重,“我也就見到這些了?!?p> 趙禾川覺著司重乃四方水君,是他該信任的人,于是一股腦兒把知道的東西全講給了二人聽。殊不知,他知道的恰恰是他師父與掌門苦苦隱瞞天界的重要線索,如今被江溪云二人不費(fèi)吹灰之力從他口中套出,若要讓他師父知道,定要被氣得撒手人寰。
至于趙禾川口中所說,他師父鄭悠的法器,十有八九便是我道的劍鞘。玄赤鞘身,雕有火鳳,因著他法力不足,所以看不到劍鞘之上附著的薄薄一層寒水。這也解釋了為何水君都破不開的結(jié)界,卻被江溪云用我道一劍破開去,因為那分明就是同一把劍形成的結(jié)界,自然也能用同一把劍破開。
江溪云抿唇,又道:“那你們可知,四長老侄兒蒲辰的去向?”
“不知?!壁w禾川搖頭,“星夢師弟已經(jīng)有七日沒回過槐江了,想來天界事務(wù)繁忙,抽不開身罷。”
江溪云言笑晏晏,笑意卻未及眼底。司重面上一片冰寒,冷笑幾聲,不再講話。趙禾川心中一驚,低頭默不作聲,身后的幾名弟子也默默立著,不推不搡不吵不鬧,不知道是冷靜還是嚇的。江溪云想了想,回身看了看司重,傳音過去:“要去交涉還是直接開搞?左右蒲辰不在宗門,搞完再去尋他如何?”
司重低著頭,不愿掀眼,不愿出聲,也傳音過去,語調(diào)無波無瀾:“多說無益,這些人,不見黃河心不死?!?p> 話音一落,江溪云唇角勾了個異常溫柔地笑,“煩請公子靠邊藏好,保障自己的人身安全。”
一句話沒頭沒腦。
趙禾川正欲再問,卻見江溪云右手執(zhí)扇一抖,我道化扇為劍,狠狠摜在地上。頃刻間,一陣震動從槐江山后山山底深處傳來,與江溪云劍尖之下的土地遙相呼應(yīng),震動一波強(qiáng)過一波,積雪紛紛從枝丫上墜落,無數(shù)草木被連根掀翻在地,一時間,除開江溪云所在的這方圓一丈內(nèi)安然無恙,其余各處一片狼藉,滿山轟隆聲,不絕于耳。
仙鳥亂飛鳴聲尖銳,仙獸遁逃四處狼藉。江溪云站在原地不動,一手撐劍一手撫著鬢邊紅珠發(fā)夾,心念一動,微微笑道:“托你的福,劍鞘找到了。”
二人腳下的震動由弱到強(qiáng)越來越劇烈,司重向后一撤,一把線條流暢的玄赤色劍鞘破土而出,江溪云揮劍再摜地,那劍鞘便飛去別在了她的腰際。劍鞘歸位的一剎那,一陣清脆明晰的破碎聲從四面八方闖入人的耳膜,霧氣瞬息間散去,日光從云層間穿出,直直鋪在每個人的臉上。
護(hù)山陣法,碎了。
冰凝雪積,日頭正好。轟隆聲漸漸散去,四下無音,風(fēng)亮堂,人也亮堂。
就是不知,這提劍殺過來的人心,亮不亮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