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親手打滅一份執(zhí)著和真情,二夫人也是于心不忍的??墒?,夢醒時分終究要到來。
“我沒有否認你的真心,沒有責(zé)怪你偷懶。我知道你愿意付出所有。”
“她為什么不肯接受呢?”
“這就又回到了我剛才問你的問題,你這顆真心,真的不求任何回報嗎?”
“不求!”祁北梗直了腦袋,想都不想張口就來。他覺得自己是個大義赴死的勇士。
“真的嗎?”就這個眼神、這個口氣、這個措辭,二夫人看得不能再明白。
“真的!”他一甩頭,鼻孔出著粗氣,露怯是無法掩藏的,于是頗有不想繼續(xù)說下去的意思。
“真的無所求的話,那你何必非要她知道或者看到呢?”她輕聲道,“你已經(jīng)做了,很努力做了,不久應(yīng)該知足了嗎?”
“夫人,我……”
“你想看到她幸福,對嗎?那你可愿意在一個比較遠的距離,默默守護她一輩子?”她補上一句。
“什么意思?”
“不跟她說話,不讓她知道你的存在,不告訴她或者任何人你的心跡,把你這份感情,永遠藏在心底?!倍蛉耸且е勒f出這些的??帐幨幍男耐鹑缭趺炊继畈粷M的黑洞。
“我不要!”祁北喊得撕心裂肺??伤€是明白了二夫人的眼神,整個人呆愣愣的。
終于捅破了自欺欺人糊上去的一層紙,二夫人這口氣舒暢了一半??粗畋泵嫔缁遥挥砂蛋底载?zé),是不是做的太殘忍。
人總不能一輩子活在幻想里。
對,就是哥哥的這句話。
為什么總有人不懂呢!
她咬了咬牙關(guān),該說得還是得說,這對他,對百靈夫人,對自己,對死去的人,對很多還活著的人,都是善事。
“如果她的幸福,就是在君安城安安穩(wěn)穩(wěn)過一輩子,不愁吃穿,不受外人打擾,你愿意成全她嗎?”
祁北低著頭,語塞。
“你剛剛說,真心不求回報?!倍蛉艘辉偬嵝?。
祁北嘴巴一癟,哭道:“她的幸福,不可以是我給的嗎?為什么她的幸福里不能有我呢?”
“那就說明,你的確有所求嘍?!?p> 祁北把半張臉埋在胳膊里,還繼續(xù)狡辯呢:“我沒所求。我愿意單方面付出。我就想看到她過得很好?!币痪湓挶纫痪湓捖曇舻汀?p> 二夫人用扇子拍拍他后背:“好啊,我也希望看到你給她幸福和開心快樂。你現(xiàn)在做得到嗎?”
抬起另外半張臉,充滿淚水的眼睛里蒙著很重的自我懷疑和否認的陰影,祁北只覺得自己就跟腳邊泥土里渺小的螞蟻沒什么區(qū)別:“我——”
他喪氣:“做不到。我比不過她如雷貫耳的丈夫?!?p> 啊,終于說開了了。二夫人站起身。雖然交涉過程極為疲憊,點石成金的不是隨時隨地輕易發(fā)生的,看著祁北一點一點暗淡下去的眼神,她便知道這少年被愛情沖昏的頭腦在一點點清醒。這種感覺又是如釋重負,又是深深自責(zé)。
“那我能怎么辦呢?夫人,您給我指條明路吧?!?p> “有很多話,你不說出來,就是在心里喜歡她,便不會有人去追究。”她一字一字,說給祁北聽,說給自己聽,或許也在說給其他人聽,“給你自己足夠的時間,也給她一些時間。時機不到,強求不來。何不自己趕緊成長起來?至少在她面前,不至于總是垂頭耷耳。”
“成長起來?”祁北眼睛一眨,重燃微弱的小火苗,“那就是說,我還,有機會?”
“有沒有本事創(chuàng)造些機會,就看你自己了?!倍蛉司b綽身影消失在長廊的盡頭處,石桌上和地面上的不僅僅是瓜子殼,還是一地的落寞。
架子上的衰老鳥兒剛剛啄完最后一點包子渣。祁北盯著它看,鳥兒回盯著他,半響,前者吐出一口氣:“你說,我還有機會嗎?”
對旁人愛答不理的鳥兒,似乎聽懂了?居然應(yīng)聲歪了歪腦袋叫了聲。
“我聽不懂你說了什么。有機會還是沒有???”
在祁北沒有注意的時候,一條棕紅色的小小蜈蚣扭動著身子,匍匐地面,一節(jié)節(jié)向前推進,悠悠來到坐在地上唉嘆的人身邊。百余只細小的腿弱弱地扒著溫濕的土壤,一副無害的樣子,暗中緩緩亮出了尖尖的小毒牙。
“我該怎么辦呢?真的要遠遠看著她跟……跟她丈夫……嗚……”
老骨頭一把隨便碰下好像要散架的鳥兒,突然朝著祁北的方向沖了過來,嚇得他捂著臉連滾帶爬:“給你吃的還兇我干什么?”
嘩啦啦一陣鐵鏈的聲音,扯著那鳥兒飛不起來,重重跌落在地上。
幸好幸好,它爪子上鎖著鏈子,飛不到身邊,不然的話,剛才那猛虎下山之勢,非得把手掌啄出一個窟窿。
禿了毛的大鳥狼狽地一步步爬回架子上,還不忘回頭盯了祁北幾眼。
祁北蔫蔫,心情悲悲,膽子怯怯,趕緊離開庭院。
衰老的鳥兒重新合上翅膀,看似遮擋著閉目養(yǎng)神,從翅膀的縫隙中,一直盯著祁北的身影。
這傻孩子根本沒注意到小蜈蚣的靠近。那可是火離國深山老林里有名的毒物,名叫半炷香。
慶幸的是,被鳥兒一嚇唬,祁北慌亂之中,把那還沒來得及亮出毒牙的小蜈蚣給踩扁了。他要是抬抬腳后跟,興許還能看到踩爆了的小蟲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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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兄看出祁北心思不在,怕他搭臺瞎幫忙,干脆支開去挑馬匹。祁北拉著臉,十分不想去挑那些面孔跟自己有得一拼的“同伴”。末了,二師兄跑來告訴他,有好心人贊助了一匹西域的良種馬,這筆銀子,可以省下了。
然而,這就意味著,祁北眼下無事可做。飛鼎大戲不能上演,布臺暫時不需要他。沒有雜事分散注意力,難免胡思亂想。
比如,他走在風(fēng)臨城里的街道上,放眼看去,目光所見的所有女子,只要穿了藍色衣衫,他就神情恍惚,穿了白衣裙的,他就痛苦地心思蕩漾,凡是背影稍微有那么一點像,步姿有那么一點兒搖曳,他就百抓撓心,難受要命。
現(xiàn)在好了,就連街上的掛面,都會讓他想起百靈夫人。
掛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