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玻璃，可以眺望窗外的庭園，透過燈光，樹叢間蜿蜒的流水閃閃發(fā)亮?？粗@幅景象，不禁會忘記這里是飯店的五樓。
與趙曉燕隔著餐桌斜對的孫明遠頻頻看表。好像約的是七點，還有一點時間。他們從醫(yī)院離開得太早，但趙曉燕能夠理解孫明遠急著走的心情，常常只要晚一步離開，就得留下來替緊急被送入的患者看診。
孫明遠的表情變了，他朝著入口處舉起手，女服務(wù)生正領(lǐng)著身穿灰色套裝的陳慧芳進來。她的視線在孫明遠和趙曉燕之間交互移動，一邊走往餐桌。趙曉燕朝她微微點頭。
“對不起，讓你們等了一陣子嗎？”陳慧芳問孫明遠。
“沒有，也沒等很久，是我們太早到了，因為還是放不下心。”
“很緊張？”
“有點?！闭f著，孫明遠看著趙曉燕笑。
陳慧芳在趙曉燕身旁的椅子坐下。
“道孝呢？”
“還沒到，剛才來過電話，應(yīng)該快到了。”
“是嗎？工作怎么樣？沒問題嗎？”這個問題是向趙曉燕發(fā)問的。
“不能算沒問題，但孫明遠教授叫我一定要來。”
“今天算特別的。不過上次也是特別的?！睂O明遠看看趙曉燕又看看陳慧芳。
“請問……道孝的事提了嗎？”陳慧芳問道。
“在計程車上講了一些，不過，我想詳細情況等本人來了再說?！?p> 也對，陳慧芳說著點點頭。趙曉燕可以感覺到她似乎也有點緊張。
道孝是孫明遠兒子的名字。正如孫明遠所說的，他是在計程車上告訴趙曉燕的。
“老公，喝點東西吧？”
聽到陳慧芳對孫明遠這么說，趙曉燕放在膝上的手一下子緊握。老公――
“也好。喝點啤酒好了。”孫明遠看著趙曉燕?！澳阋埠绕【茊幔俊?p> “不了，我隨時都有可能會被叩回去，我喝茶就好。”
孫明遠沉思般稍微閉了一下嘴，然后點點頭。“也對。那么你呢？”他問陳慧芳。
“我也喝茶?！?p> “好?！?p> 孫明遠叫來服務(wù)生，點了飲料。
看他正在脫上衣，陳慧芳立刻從旁幫忙，然后接過上衣，招手叫服務(wù)生，動作極其自然。
趙曉燕心想，他們就像一對真正的夫妻。同時她也感受到，在自己不知情的狀況下，這兩人已經(jīng)逐漸建立起夫妻關(guān)系了。
啤酒和茶端上桌了。當(dāng)趙曉燕拿起茶杯時，孫明遠往入口處看，低聲說：“喔，來了?！?p> 一名身穿深色西裝外套、年約三十歲的男子，正大步朝這里走來。一頭長發(fā)似乎染過了，那雙眼睛和輪廓分明的孫明遠很像，但其他部位略顯平板，給趙曉燕一種中性的印象。
“您好，對不起我來遲了?！彼郧逦目谖窍蜿惢鄯嫉狼?。
“沒關(guān)系，我也才剛到?！标惢鄯蓟卮稹?p> 從這番應(yīng)答，趙曉燕得知他們早就認識了。
年輕男子一看到趙曉燕，表情變得有點嚴肅。
“先介紹一下吧！曉燕，這就是我剛才跟你說的，我兒子孫道孝。”孫明遠對趙曉燕說道。
她站起來，行了一禮：“你好，我姓趙?！?p> “啊……，我是道孝，父親平常多虧照顧?！睂O道孝也起身點頭。
“先坐下吧！道孝也是，請坐?！?p> 在陳慧芳的招呼下，孫道孝在趙曉燕對面坐下。
“怎么好像相親啊?！睂O明遠這么說，除了趙曉燕以外的三個人都笑了。
他們點的是套餐。在動筷子的空擋，孫明遠頻頻向?qū)O道孝詢問在美國的工作和生活。趙曉燕堅守聽話者的立場，應(yīng)該是說，她在用餐時小心翼翼地避免多說一個字。從他們的對話，聽得出孫道孝似乎準備在電影制作公司旗下的某個特殊攝影公司工作。
“不要再提我的事啦，我倒想聽聽醫(yī)院的事?！睂O道孝苦笑著說。
“你想知道這些做什么？”
“我不是問老爸，我是問趙曉燕?！?p> 驟然聽到自己的名字，她不由得抬起頭。孫道孝直直地望著她的眼睛。
“怎么樣？孫明遠教授對你來說，是個什么樣的上司？”
“別鬧了?！?p> “老爸不要開口，我是在跟趙曉燕講話?！睂O道孝嫌吵地揮了揮手，再次問：“吶，怎么樣？”
趙曉燕放下筷子，低著頭等待救援，但孫明遠和陳慧芳都沒有作聲。她這才發(fā)現(xiàn)，他們倆也很想知道她的回答。
趙曉燕抬起頭，但不至于和孫道孝四目相對?！拔艺J為孫明遠教授身為醫(yī)師，擁有高超的技術(shù)和知識，經(jīng)驗也很豐富，有很多值得我學(xué)習(xí)的地方，雖然我沒有資格說這種話?！?p> “這場合真教人坐立難安啊。”孫明遠難為情地說道。
“真是好學(xué)生的標準答案?！睂O道孝的語氣帶著諷刺，接著又問：“那么，是值得尊敬的醫(yī)生嗎？”
趙曉燕頓了一下才回答：“是的，當(dāng)然?！?p> “你剛才猶豫了一下吧？”
;“沒有啊……”
“那么，我再問一個問題?！睂O道孝豎起食指。
“喂，夠了吧，別為難她了?！?p> “老爸你不要插嘴，這是很重要的問題。”
孫道孝的話讓趙曉燕抬起頭來，與他視線交會。他并沒有轉(zhuǎn)移視線?！澳阏J為孫明遠作為父親怎么樣？”
趙曉燕的心臟劇烈跳動，她感覺旁邊的陳慧芳屏住了氣息。
“別鬧了?！睂O明遠以手肘撞著兒子的手臂。
“我想了解一下，老爸也是吧？確認這一點，不就是今晚聚餐的目的嗎？”孫道孝以那張中性面孔難以想象的強硬語氣這么說之后，看著趙曉燕粲然一笑?！皠e客氣，盡管說。聽了你的回答，我才能放心去美國?！?p> 這個單刀直入的問題，讓趙曉燕不知如何是好。從孫道孝的口吻，聽得出他并不反對他們再婚。不但如此，他還強烈地意識到這個即將成為后母的女性的親生女兒的重要性。
在這之前，趙曉燕很少想到孫明遠的家人，她一直煩惱的，是能不能把他當(dāng)作父親。但理所當(dāng)然的，這個婚姻不止是陳慧芳和孫明遠的問題。這一刻，她對此再度有了深刻的體認。
“怎么樣？”孫道孝又問。
趙曉燕吐了一口氣。“老實說……，我不知道，對不起！”
趙曉燕眼角的余光瞥見孫明遠點頭，她不知道陳慧芳是什么表情。
“你贊成他們的婚事嗎？”孫道孝緊追不舍。
“我不反對，也沒有反對的理由?！?p> “不反對，但也不積極贊成，是嗎？”
“喂，你夠了吧！”孫明遠似乎已忍無可忍地喝斥道，“她說她不知道，是非常誠實的回答。她只知道在大學(xué)和醫(yī)院的我，因為我們只有在身為教授和住院醫(yī)師的立場上才有接觸。在這種狀況下，你問那種問題，她當(dāng)然答不出來?！?p> “可是，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吧？這跟年輕男女結(jié)婚是不一樣的?！?p> “這種事用不著你說我也知道，所以我不急，我打算讓曉燕好好想，花多少時間都沒關(guān)系?！?p> “你要她怎么想？”
“什么？”
“我是問你，你要她怎么想。照現(xiàn)在這種情況，不管再過多久，趙曉燕也只看得到爸爸身為大學(xué)教授或是醫(yī)師的樣子，這樣教她怎么判斷你適不適合當(dāng)她父親？”
孫道孝的話讓孫明遠陷入沉默，于是陳慧芳開口了?！坝惺裁搓P(guān)系？這種事情，真的很花時間。趙曉燕當(dāng)住院醫(yī)師的這段期間，也很難去想……”
“我――”趙曉燕說，“認為這是我媽的人生，只要媽覺得好就好了，我沒有任何不滿?！?p> “你真的這么認為？”道孝盯著她看。
真的，趙曉燕說著點點頭?！拔曳浅？隙?，這不是該由我來想的事?！?p> “既然你這么想，那就好?！睂O道孝轉(zhuǎn)移視線，伸手去拿啤酒。
接下來的談話有些冷場，尷尬的氣氛包圍了四個人。孫道孝或許認為自己應(yīng)該負責(zé)，便對孫明遠說：“對了，那個恐嚇信事件怎么樣了？好像有不少傳聞?！?p> 孫明遠停下筷子?！皞髀?？”
“我有朋友在出版社工作，他跟我說的，犯人的目的是揪出濟州醫(yī)學(xué)院醫(yī)院的醫(yī)療疏失，這是真的嗎？”
孫明遠呵呵地笑了。“發(fā)生這類事的時候，不負責(zé)任的揣測總是滿天飛，若要一一應(yīng)付還得了?！?p> “是有人捏造的嗎？”
“我不知道犯人有什么目的，也沒聽說醫(yī)院有什么醫(yī)療疏失，也許有人知道些什么，但那個人不是我。”
“可是，如果不是惡作劇，還是得想一想吧？要是醫(yī)院被裝了炸彈怎么辦？”
“那不是我們該想的事?！闭f完，孫明遠的表情變了，手伸進西裝內(nèi)袋，站了起來?！笆阋幌隆！?p> 看來是手機響了。趙曉燕感到奇怪，如果是醫(yī)院打來的，怎么不是自己的手機響呢？難道發(fā)生了什么必須請孫明遠到場的事嗎？
孫明遠很快就回來了，表情變得更嚴肅了?！氨?，我有事得回醫(yī)院，必須先走?！?p> “發(fā)生了什么事？”陳慧芳的聲音有些悲壯。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說到這里，孫明遠語塞。大概是發(fā)現(xiàn)趙曉燕和孫道孝不安地望著他吧。
孫明遠環(huán)顧四周，身子往餐桌探過來，低下頭小聲地說：“醫(yī)院發(fā)生了小火災(zāi)，似乎是那個犯人搞的鬼?！?p> 趙曉燕倒抽一口氣?！笆钦◤梿幔俊彼龝@么說，是因為剛才孫道孝的話還停留在腦海里。
孫明遠淡淡一笑，搖搖頭?！半娫捓锫犉饋砗孟癫皇?，只是消防車也趕到了，事情好像鬧得不小?？傊?，各科教授都要集合?！彼粗惢鄯颊f：“抱歉，因為這個緣故，之后就拜托你了。”
“現(xiàn)在回醫(yī)院沒問題嗎？危不危險？”
“聽說已沒有危險。假使真有危險，我更要趕過去，醫(yī)院里有很多我的患者?！?p> “教授，我也去?！壁w曉燕也站起來。
孫明遠猶豫了片刻，但隨即點點頭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