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外的風(fēng)如黃鍛,攜帶來的沙塵直往口鼻中灌。撥開一道風(fēng)簾,可窺得其中人如蟻獸迎風(fēng)而行,眾生皆苦為一口食糧奔波。
拉近細觀,只見一少年立于人群之中,頭上裹著塊麻布,僅留露出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望著城門樓上的牌匾。
“多年過去,還有人記得我嗎?”李歡苦笑一聲,解開麻布,隨手系在脖子上。
“我從來不屬于這里,蔚藍星球呦,想盡辦法也回不去?!?p> 李歡身穿一襲道袍,雖為粗布所制,但極為整潔,
清澈的眼睛四處巡視,長身玉立,如標桿般挺直。
“喂,那小子發(fā)什么楞啊。”城門衛(wèi)兵斜著眼睛,見李歡擋住進城的路,催促道,“快報上名來,進城所為何事?”
李歡淡然一笑,略一思索道:“姓李名二,進城...尋親。”
在花名簿上畫押之后,他無心欣賞巍巍大氣的城門樓,快步走進城中。
城里面又是一番天地,只見青石鋪就的地面,向四方開去,直延至宮城之外,一路上店鋪林立,應(yīng)有盡有,無愧是繁華帝都。
道路上川流不息,挑擔(dān)趕路的,趕騾送貨的,逛街消遣的,人擠人腳碰腳。
正是細針也塞不進去之際,一匹快馬由南至北,張揚跋扈的撞開行人。
引起一陣雞飛狗跳,那騎手騎術(shù)嫻熟,馬也非下品。
二者互相配合,縱身一躍,落在木臺之上。
街上的行人、商販圍攏過來,一個個臉上寫滿八卦。
游玩閑逛之余,他們很樂意增添一些談資。
圍觀的人堵著路,李歡懶得跟他們擠,便朝那騎手看去。
騎手相貌雖丑,但誰也不敢小瞧他,因為他是飛魚衛(wèi)。
黑色官帽白玉束帶,錦繡官衣猩紅袍子。
騎手從馬上跳下來,盛氣凌人道:“飛魚衛(wèi)令下,叛賊梟首,懸街示眾,以儆效尤。”
言畢,端出一方木盒,緩緩揭開蓋子。
李歡凝神細看,臉上現(xiàn)出訝異。
那木盒中,赫然是一顆人頭,上面血淚斑斑,沒有一塊好皮,生前受了不少苦難。
“殺完一批,又來一批,那國賊是什么香餑餑,有這么些人為他送命,呸,無恥下流!”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還想著叛國,是想坐龍椅不成,枉費我們?yōu)樗迯R祈福?!?p> “功高震主,人前顯貴,也是活該!”
“哎呦,這不是國賊府中的仆人嗎!”
常財主扔掉小扇,一拍大腿道:“不是回家省親去了,何苦來哉,出這個鳥頭,白白丟了性命?!?p> 常財主只顧感嘆,沒發(fā)覺周圍的人,慢慢將他孤立出來,等他回過味,已是枷鎖在身。
他的手被上纏一條鎖鏈,騎手握著鎖鏈一端,一把將常財主拽倒在地。
“同情逆賊,當(dāng)街斬首!”那騎手厲聲道,言語間沒有一點人味。
他細目如電,目光掃過之處,黎庶無不垂首低眉。
“冤枉啊大人,饒命??!”常財主已是大小失禁,畏縮在地上只求活命。
圍觀群眾眼神麻木,更有甚者在心中暗暗叫好,這種是素日里在生意上,跟常財主有間隙的。
誰也沒有留意,人群的外圍潛藏著一批鷹爪。
這些人是飛魚衛(wèi)的編外人員,待遇等同飛魚衛(wèi)二把刀。
平日里主要負責(zé)打探消息、追蹤覓影,也負責(zé)收集百姓言論,是黎庶們最為討厭的狗腿子。
面對常財主的哀求,騎手無動于衷,抽出隨身佩刀,朝常財主的脖子一揮。
雪亮的長刀帶出一抹鮮血,迸濺在圍觀的行人身上,但誰也不敢發(fā)出一言。
剛才高談闊論的幾個酸儒,無不慶幸屠刀沒落在自己身上。
這風(fēng)聲鶴唳的年月,何必為他人強出頭。
李歡死死盯著木盒中的人頭,先是疑惑后是驚詫。
這是他家中的仆人,千百名中的一個,稍微有點印象。
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從旁人的只言片語中,王府像是遭遇了大變故。
李歡心里惴惴不安,好不容易被老道趕下山。
回到繁華京都,就是想做個紈绔世子,遭遇變故了?玩我呢!
他從人群中擠出去,憑借著腦海中的記憶,飛快往王府奔去,得去查探一下,到底王府遭遇了什么!
沿路上的府邸宅院,對號入座歸入記憶,高宅大院依舊,只是大都換了門匾。
李歡越發(fā)的心神不寧,一時沒察覺出,后面尾隨著一名狗腿子。
柳色青青,艷陽高照,世間萬物極盡美好,李歡沒心思看上一眼。
他到王府周圍停下腳步,看到的是一片荒蕪,驚天霹靂直擊心里。
他四下望去,記憶中的亭臺樓閣,化為一片灰燼。
斷壁殘桓荒草叢叢,兀自在那哭訴凄慘的境遇。
“怎么會這樣,我好不容易習(xí)慣這個世界...”
李歡踉踉蹌蹌,身子一軟靠在柳樹上,強忍住眼中的淚水。
李歡從來沒向人吐露過,他來自一個發(fā)達的文明社會,那里高樓大廈,科技發(fā)達,有很多消遣的玩意。
而這個世界,處于農(nóng)耕階段,沒什么娛樂方式,這讓他很不適應(yīng)。
光陰流轉(zhuǎn)彈指一揮間,他漸漸習(xí)慣這里,也與這世界的親人,培養(yǎng)出了感情。
他腦海中閃過往昔的畫面,有與燕王頂嘴的回憶。
有與李清玩耍的過往,不覺灑下淚水。
尾隨李歡過來之人,在一塊帛布上,記錄下李歡的行為,嘴角咧出猙笑。
“活該我立功,居然逮住一條漏網(wǎng)魚,這小子雖然謹慎,但是只要進了鎮(zhèn)都司,沒罪也得給他坐實了。”
李歡心情悲痛,一時忘我,失去往日的警覺,沒察覺到有人接近。
直到那人離他十步遠,他猛一回頭,趕緊收回悲痛,平和的看著那人。
“小郎,我觀察你很久了,你與燕王府有關(guān)系吧?”
李歡殺意驟起,四處環(huán)視不見行人,袖中滑出一把匕首,兩腿微微弓起,隨時準備搏殺。
“小郎,你不要起疑,我是陳國公的心腹,日夜守在這周圍,就是在等王府舊人。
你快隨我來,等飛魚衛(wèi)的人過來,一切都晚了?!?p> 五步太遠,不能一擊必殺,李歡把匕首收回,想法子接近那人。
此人也頗為警覺,與李歡保持距離,低聲道:“小郎,街上到處是飛魚衛(wèi),你莫要逞一時之勇。
我家主人,與燕王乃是莫逆之交,我是過來搭救你的?!?p> 李歡對他的措辭,是一句也不信,但也知此地不能久留。
而且那陳國公,確實與他李家,關(guān)系匪淺,陳夫人更是對他視若親子。
倘若直接回絕,此人若心生歹意,喊來街上的狗腿,被抓進鎮(zhèn)都司,那就不好脫身了,暫且先去看看。
李歡心想:被老道士一通收拾,我的容顏大改,不見往昔音容,莫說那陳國公,即使是老父李池,也不見得能認出我來。
王府變成這樣,背后應(yīng)是天子下詔,以防萬一,最好是隱藏身份。
時至初更,天色暗了下來,國公府門前的石獅子,披上一層黑紗,威武而又猙獰。
國公府位于帝都東城,環(huán)境幽雅地面廣闊,園林山水雕梁畫棟,別具匠心素有美稱。
廳堂之中,李歡雖心神不寧,但為不引起別人懷疑,兩手抱在一起,很隨意的站在那。
他抬眼看過去,國字臉陳國公,手中捏著玉佩,反復(fù)不停的端視,眼中不時閃過疑惑。
半炷香燃盡,陳國公老淚縱橫道:“沒錯,這是我送給燕王的玉佩,一玉兩佩,他的兩個兒子,一人一塊?!?p> 國字臉站起身上前一步,握著李歡的手道:“少年郎,我派人在廢墟等候,就是想等王府舊人,沒想真讓我等來了?!?p> 國字臉是燕王的同鄉(xiāng),兩人自幼相識,一起追隨武帝建功立業(yè),都有從龍之功。
一位封疆裂土,成為帝國的屏障,一位封侯拜相,是朝堂的定海針。
“你遠道而來,一路勞累辛苦,快坐下來歇著。”
陳國公虛扶著李歡,將其引到座位上,喝道:“來人,快看茶?!?p> 為了保護自己,也是不想牽連到陳家,李歡沒有吐露自己的身份。
他急于知道真相,但又不能引起懷疑,遂漫不經(jīng)心道:“國公,小子雖為山里人,但也聽過飛將的名號,燕王府怎么成廢墟了?”
陳國公長嘆一聲,才低低說道:“說來很慚愧,燕王投降了胡寇?!?p> 李歡驚道:“燕王怎會降,他可是開國元勛?。 ?p> “起初我也不信,只是我大炎騎兵,從塞外帶回來一份勸降書。
白紙黑字寫著,讓我大炎早日歸降,上面有燕王的帥印?!?p> 李歡身體微顫,立馬掩飾過去,恨聲說道:“燕王如今在何處?留在草原上與胡寇為伍?”
明知這樣問,可能會有危險,但他擔(dān)心父兄安危,不得不問。
燕王妃生下李歡后,苦熬三個月撒手人寰,燕王常年在外征戰(zhàn),極少歸家。
故偌大的王府,兩名幼子相依為命,兄弟二人的感情極好。
燕王為人重情義,把部下的遺孤,都養(yǎng)在府中,一群孩子終日鬧騰騰,李歡不屑跟他們玩耍。
小孩子的心性,越是得不到,越想得到,那些孩童們,見李歡終日深沉,又見李歡比他們小,經(jīng)常合伙欺負他。
每次李清都會為他出頭,一個人獨斗七八名孩童,搞得鼻青臉腫,過后還要遭到燕王的斥責(zé)。
對于長自己兩歲的便宜哥哥,李歡打心眼里感激。
等年紀稍大些,他便略施小計,收服了一眾孩童。
燕王出征回來,驚嘆不已,奇道:“還知道用計謀,吾兒不凡,將來還是一名儒將。
我李家上馬殺賊,下馬治國的愿景,就著落在你身上?!?p> 李歡獲得準許,開始隨著飛將的謀主,學(xué)習(xí)兵法戰(zhàn)策。
正當(dāng)生活的車輪,不停的往前碾,王府中突然來一位老道,與燕王相談半日之后,將李歡強行扛走,自此紅塵中少了一位貴子,山上多出一名小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