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艷陽從東方捧出之后,地上的白雪無所遁形,融化成一條條小溪,李歡看著無數(shù)條小溪匯成水洼。
在陽光的追攻下,房檐上的冰棱子一潰千里,一滴、兩滴,嘩,小水滴織成一道粗糙的雨簾,落在小水洼中,激起朵朵漣漪。
天地為局,眾生為棋,落子無悔,不可逆天。君王之命對臣民來說就是天,君教臣死,臣不得不死,帝王一怒血流千里,可這血流的也太不值,燕州不是司馬氏、賈氏的燕州,而是燕州人的燕州,是天下人的燕州。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這才應(yīng)該是帝王的畢生追求,不管用何種理由,都不應(yīng)舍棄自己的臣民,換取王朝的茍延殘喘。
李歡手中翻著一粒黑色棋子,目光一凝將那枚黑子按在棋盤上,天若不公,那便逆了這天。
“趙為民,莫要讓我失望??!”李歡望向皇城的方位,這個時候太極殿中正在論事。
皇宮太極殿內(nèi),昭帝麻木的目光落在眾臣身上:“鎖奴關(guān)的守將牛銘戰(zhàn)死了?!?p> 這條消息如一道霹靂般在群臣心中閃過,沈忠和錢弘對視一眼,靜待那一時刻的到來,等妖后坐在那道珠簾之后,說出那動搖大炎根基的決定,然后他們兩個起頭喝斥妖后,再由趙為民、崔古、楊平挑動群臣的怒火,就在這朝堂上廢掉妖后。
空氣凝結(jié),太極殿的上方就像飄著層層烏云,每個人都在等,等大炎帝國的主人,撥開烏云見青天,趙為民眼角余光,瞥向那道珠簾,后面空無一人,情況與昨晚神秘人所說的不太一樣。
“胡寇攻陷鎖奴關(guān),百萬狼兵厲兵秣馬,不日就要南下掠殺,胡寇兇殘至極全無人性,朕不忍看黎民遭此劫難,決定與異族和談,就以燕州為條件,換取大炎的和平?!?p> “什么?”沈忠如墜云霧,眼中盡是迷惘,不是妖后提議割燕州嗎,為什么是昭帝的決定?
沈忠的聲音不大,但是足以讓太極殿的人都聽到,一時之間所有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昭帝皺著眉頭不耐煩道:“朕說,割燕州一地,換十三州黎民的性命無虞?!?p> 沈忠眼中的迷惘散去,猛跨一步出列:“陛下,不能割燕州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寸河山也不能割!”
“朕的話,你聽不明白嗎?”昭帝面無表情的看著沈忠,“燕州必須割,否則我大炎拿什么抵抗百萬狼兵?”
“燕州,不能割!”沈忠干瘦的下巴,那一握白胡子抖著,“今天割一州,明天割一州,我大炎朝用不了多久,就被割完了,可憐先帝浴血奮戰(zhàn)創(chuàng)下基業(yè),到最后要盡落胡寇手中。
自先帝駕崩之后,我朝內(nèi)憂外患不斷,大廈已搖搖欲墜,上天示警牝雞司晨,婦人干政恐有大禍!”
趙為民瞳孔緊縮臉色大變:老司徒怎么現(xiàn)在...,把這殺頭的話說出來了!
所有人的目光刀子般落在沈忠身上,珠簾后的一名小宦官低著頭,邁著飛快的小碎步走出大殿。
昭帝思緒萬千,眼中的情緒不停變換:“沈司徒,你身為朝廷重臣,說話要注意,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p> “陛下,你萬不可聽信讒言,燕州絕不能割,胡寇得燕州必窺中原,臥榻之下豈容他人鼾睡,更何況是狼子野心的胡寇,大將軍司馬云手下精兵五十萬,足以抵擋百萬狼兵?!鄙蛑夜蛑煌5拇反虻孛?。
滿朝文武無一人張口,他們眼神冷漠的看著那佝僂老臣,也有兩道目光想要與沈司徒同生共死,但是他們猶豫了。
唯有錢弘邁步出列:“陛下,沈司徒所言極是,燕州不能割,妖后必須除,否則我大炎危在旦夕,陛下應(yīng)下詔,讓諸王前往燕州抵抗胡寇,再召大將軍進(jìn)京,則內(nèi)憂外患盡可平?!?p> 昭帝心中百感交集,他何嘗不知道燕州不能割,但是坐在龍椅上的人是他,掌控萬民命運(yùn)的人不是他,而是那個喜穿紅色衣裙的女人,那個陰影籠罩十四州的女人,那個殺伐果斷的女人,那個大將軍司馬云都無可奈何的女人。
小宦官來到垂政殿,將沈忠的話如實(shí)稟告給賈太后。
賈太后鳳眸閃出一道厲芒:“這大炎,是我司馬家的天下,我皇兒做出的決定,豈容一個老匹夫遲疑,衛(wèi)將軍隨我去太極殿?!?p> 太極殿內(nèi),昭帝雙眸低垂,他不忍看這兩名肱股之臣獲罪:“朕再說一遍,割燕州一地,換十三州子民無憂,這是朕的決定,有異議者,罷官!”
昭帝加重語氣,希望這樣能敲打醒兩位老臣。
老太師沈忠摘下官帽,披頭散發(fā)的跪在御階下,用頭猛撞臺階,殷紅的鮮血順著他的額頭,滴落在臺階上。
沈忠泣聲瀝血道:“陛下,燕州不能割,若是罷去老臣的官,就能不割燕州,那便將老臣的官革去?!?p> “陛下,臣亦同?!卞X弘仰著皓首道。
“若想辭官那便辭,我大炎不缺老匹夫,可是你辱我皇家,沖撞皇帝龍顏,其罪當(dāng)誅!”賈太后的聲音響徹殿內(nèi),“衛(wèi)將軍,前去將兩個老匹夫拿下拖出去,打入天牢等候問斬。”
昭帝目有不忍道:“母后,這二位皆是朝廷重臣,若將他們殺了,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賈太后傲睨自若道:“你是天子,皇命天授,處置兩個大臣算什么,不過在那之前,要問出這兩個老匹夫的同黨,這種擾亂朝政之人,都得問斬?!?p> 滿朝文武噤若寒蟬,昭帝垂目看向別處,唯有沈、錢二人憤恨的看著賈太后,恨不得生啖其肉,趙為民手心捏一把汗,那個神秘人料對了,皇帝的口諭果然是一個圈套。
賈太后置眾人的目光如無物,緩步走到珠簾后面坐下,一名蒙著薄紗的女子站在旁邊,群臣對這幅景象已見怪不怪。
見沈忠又要說話,趙為民心中做出選擇,忙出列道:“臣認(rèn)為割地一事有待商議,不能將燕州全割讓給胡寇,金鎖關(guān)以南萬不可割給胡寇,此地離帝都不過快馬十日路程,若是胡寇包藏禍心,則皇室危矣,則社稷危矣,則百官危矣,則百姓危矣?!?p> 神秘人出了三策,趙為民選擇了最為保守的下策。
百官猛然驚覺:若是胡寇牧馬燕州,離京都咫尺之間,他們的身家性命,相當(dāng)于系在胡寇的褲腰帶上。
大殿中響起一陣低聲的議論聲,明明是三九寒冬,這太極殿中卻養(yǎng)了一窩蚊子。
“臣等以為金鎖關(guān)以南不可割。”百官一起請命道。
昭帝眼中閃過一道亮光,極其隱晦的看向珠簾,這個時候球踢到賈太后那里了。
賈太后沒料到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抬眸掃視著滿殿文武,目中絲毫沒有神采,因?yàn)樗哪X子已亂如漿糊,忙將求助的眼神,投向蒙紗女子妃娜。
妃娜低頭對賈太后耳語一番,賈太后的目光這才清明,深吸一口氣平緩心緒,威嚴(yán)道:“爾等皆是肱股之臣,上為皇帝分憂難,下為黎庶謀福祉,哀家在此謝過眾卿,但燕州不得不割,不割則社稷危矣,則臣民生靈涂炭,舍一州之地而換十三州太平,舍百萬子民而換千萬子民安康,這是永絕異族之患的好辦法,千秋萬代的罵名,哀家來背,與皇帝無關(guān),更與你們?nèi)撼紵o關(guān),哀家會選派使者,讓他保住金鎖關(guān)以南之地。
老臣沈忠之言,雖糊涂至極,但念其勞苦功高,特網(wǎng)開一面,若再有污蔑朝政,沖撞天子之舉,定斬不饒?!?p> 太極殿一時安靜的可怕,繼而山呼圣明的聲音如雷貫耳。
沈忠眼中閃過一道飛蛾撲火的迷茫,這…妖后為什么會放過他,罷了,罷了,這大炎朝沒救了。
沈忠三拜九叩后,淚水濁了兩眼道:“先帝,老臣無能啊,只能眼看著大炎大廈將傾,我無顏再見陛下。”
言畢,一頭撞死在階下,鮮血順著石刻龍鱗流了一地。
太極殿的眾人,誰也沒料到沈忠會一頭撞死在御階下,衛(wèi)將軍連忙上前擒住錢弘,以防止他也血染當(dāng)場。
散騎常侍楊平出列:“臣有事啟奏,司徒沈忠借用壽宴之名,宴請朝廷重臣清談國事,又與大司農(nóng)錢弘相互勾結(jié),妄圖顛覆我大炎國本,尚書令趙為民,中書令崔古是二人的同黨?!?p> “好啊,朝廷重臣相互勾結(jié),你們眼中還有沒有天子,衛(wèi)將軍,將這些大炎的臣子,押出去等候發(fā)落?!?p> 文武百官俱跪在太極殿前,融化的雪水浸濕他們的衣衫,刺骨的寒冷刮磨著他們的膝蓋,他們誰也不敢動,他們在等決定命運(yùn)的詔書。
約過去一盞茶的功夫,昭帝身邊的大宦官捧著一份詔書:“奉天承運(yùn),皇帝詔曰:司徒沈忠勾結(jié)朋黨攻訐朝政,朕心甚痛,但念其勞苦功高且自裁朝堂,不株連其家人,大司農(nóng)錢弘打入天牢秋后問斬,其余同黨尚書令趙為民、中書令崔古罷免官職永不錄用,前往沈府赴宴者,貶官兩級降爵一等,以儆效尤,欽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