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下）

　　酒席之中，眾人喝的微醺，臉紅耳赤。觥籌交錯，美酒灑溢。閑云壇中，飄散酒香，蔓延百尺。游夏與羅青婉，不勝酒力，已然飲醉，伏趴在桌案。唐夢泊、馮元昀、魏崟、張草際，吆喝著相互碰盞，繼續(xù)豪飲。易菱、棠白玉、葉舍心與唐少橙、袁雨歡叨敘些許女孩子家的心事，聲音有些低沉，旁人也不聽不清三人在說些什么。

　　青山拿了酒盞，自去席間找萬重林、李寄秋、謝蘭長飲酒，也是愉歡。林坤與白禮有舊，他腳步輕緩，上前與白禮敘話。賀千里、白司影、吳維，自塞外而來，也是拘謹(jǐn)，只小飲幾口君莫笑，便是沉寂一旁。林錦楓、葉盞月，二人相互劃拳，劃拳之時還捎帶上了上官澈。其它幾位堂主，也是各自尋了樂子。閑云壇中，好不熱鬧。

　　林坤底下的十二名賬房先生，均是柔弱書生，也不喜飲酒，只得埋頭吃菜。同樣埋頭吃菜的，還有唐秋梨。她獨坐一桌，包攬了一桌的酒菜，便是稀里嘩啦，將自個桌上好吃的吃得干干凈凈。直吃得打個長長的飽嗝，這才收手，停下手中的筷子。

　　停下片刻，她又是認(rèn)真地將鹵香鴨子里的鹵汁舀了幾勺。勺子在米飯之上輕晃，唐秋梨慎重其事將鹵汁澆在米飯之上。鹵汁美味，拌飯正好。借著鹵汁，唐秋梨又是吃了一碗米飯，這才心滿意足。

　　夜色之中，鐵由率領(lǐng)了數(shù)名三守堂弟子抬著箱子入了閑云壇，他腳步匆匆，向唐少橙而去。及近唐少橙，他躬身行禮，“掌門，堂主知今日是你的壽辰。臨近酒宴之時，他特意將這一箱子交托于我，命我代他前來，給掌門獻上生辰賀禮。我三守堂一堂上下，同祝掌門鴻福萬安，福澤延綿。祝我游云千秋萬載，長盛不衰。”

　　言罷，身旁的三守堂弟子將那浮紋雕花的箱子放下，紛紛跪下，重復(fù)鐵由的話，“我三守堂一堂上下，同祝掌門鴻福萬安，福澤延綿。祝我游云千秋萬載，長盛不衰?！倍舐曇粞泳d，閑云壇外圍的三守堂弟子，也紛紛下跪，齊聲說道：“我三守堂，同祝掌門鴻福萬安，福澤延綿。祝我游云千秋萬載，長盛不衰?！?p>　　唐少橙見狀，急忙高聲說道：“眾兄弟都起來罷，都起來罷?！?p>　　鐵由聽罷，緩緩起身，站到一旁，示意弟子將箱子呈上，繼續(xù)說道：“啟稟掌門，陸堂主命我轉(zhuǎn)陳，他不能親自赴宴，實屬無奈。這箱子他本是要親自予你送來的，但山門之中有些事情，耽擱了?！辫F由停了停，繼續(xù)說道：“但堂主有言在先，這箱中之物，無論何時送來，你都是歡喜、滿意的。望你看在這箱中之物的份上，且不要與他計較今晚失陪之過?！?p>　　唐少橙冷冷一笑，“你們堂主真是好大的架子，這宴席想不來便是不來？在他的眼中，可還有我這游云門掌門？”

　　“掌門息怒”，鐵由繼續(xù)說道，“堂主知你會因他不來動怒。他亦有交待，還請你細看了這箱中之物，再治他不恭之罪?！闭f罷，鐵由拍了拍手。箱子旁側(cè)站著的兩名守衛(wèi)，立時將浮紋雕花的箱子打開。只見箱中大半位置皆空，唯箱低陳列一件黑色圓領(lǐng)袍，圓領(lǐng)袍華貴。圓領(lǐng)袍上，還有一條白色柳葉紋飾腰帶。

　　唐少橙見得此物，嘴唇輕抿，眼睛盯著那黑袍看了許久許久，終是有些動容。她的眼眶漸然微濕，而后一滴眼淚順著臉頰，落了下來。此物，是父親生前之物。父親生前，最喜歡穿的便是這件黑色圓領(lǐng)袍。

　　唐少橙邁步，走到箱子跟前，蹲下身子，細細撫摸那黑袍。那黑袍質(zhì)地柔軟，摸起來冰冰涼涼，該是蠶絲所織。父親當(dāng)年就是穿著這樣的黑袍，站立院中，與母親閑談。唐少橙閉眼，腦海滿是父親生前的影子，經(jīng)久不散。

　　她睜眼，又看了黑袍許久，終是收了心神，而后緩緩起身，將神情收容。唐少橙招呼余小簾，對她說道：“將這衣物收好，放到我房中?！庇嘈『燑c頭，將黑袍自箱中穩(wěn)當(dāng)托起，而后急步將它送往唐少橙房中。箱子旁的守衛(wèi)，將箱子合上，抬將下去。

　　唐少橙先前對陸陵的不滿，隨著這黑袍的出現(xiàn)，頓然隱去。父親身死梁湖洲之手，生前衣冠，早已不知何處去尋。今日陸陵卻奇跡般將父親生前之物，呈現(xiàn)在自己跟前，看來這生辰他也是動了些心思的。唐少橙看著鐵由，一時言語輕柔了些，“他在何處？”

　　鐵由聽出了掌門言語中的溫婉，猜想掌門該是滿意堂主所送的這件賀禮。他一時輕笑，躬身應(yīng)答，“堂主知道你會問他，他說塵世萬般不用猜，自待歲月便有答?！?p>　　唐少橙見鐵由對答如流，已明了鐵由是知情之人。想來是陸陵與他做了交代，所以他才不多作言語。既是如此，唐少橙便不再追問。

　　只是片刻，遠處一道黃色亮光劃過夜空，那游云門三守堂特有的信號煙火緩緩升起，在夜空中燦然綻放。見得此煙火，鐵由已知陸陵已籌備妥當(dāng)。他躬身，向唐少橙行禮，“啟稟掌門，堂主傳信，你今日壽辰的第二件賀禮，他已備好。還請掌門看往信號煙火處，稍等片刻，便能收到這份賀禮?！?p>　　唐少橙聽罷，將信將疑，她看向煙火處，只見夜空漆黑一片，唯有幾顆星星掛在遠方。真不知道陸陵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一道亮光再次劃過夜空，那亮光呈現(xiàn)紫色，緩緩升起。那是一個光點，也像一顆流星。光點升到穹頂，而后在夜空之中碎裂開來，化作無數(shù)更小的光點。

　　煙花、煙花，唐少橙的眼神之中寫滿了歡喜。見得夜空中的煙花，她終是明了陸陵所贈的第二份賀禮為何物。

　　煙花轟轟巨響漸然傳來，將場上未醉的諸位嚇了一跳。緊接著，又有幾朵煙花劃過夜空，在夜空之中綻放地燦爛。聽得聲響，見得亮光，那些還未飲醉的諸位堂主、賬房先生、林坤、青山、唐秋梨，紛紛站起身來，向煙花綻放處看去。

　　一朵接著一朵的煙花，不斷地在遠處綻放。紅橙黃綠青藍紫，各色的煙花在夜空之中盡情地升騰、舒展、消失，呈上一場煙花的精彩匯演。這些煙花，不斷地點亮黑夜，一個個，一朵朵，層出不窮。眾人抬頭，看著這些美麗的煙花，嘆為觀止。眾人嘀咕，也不知是誰準(zhǔn)備的煙花，竟是如此驚艷。

　　散點的煙花完畢，又是數(shù)十個煙花同時升空，在夜空之中綻放，碎裂成光點。光點有大有小，雖只是一瞬，卻在夜空之中勾勒出文字。兩個大大的“萬?！倍?，在夜空之中呈現(xiàn)出來。

　　見得二字，閑云壇中眾人，眼神之中滿是詫異，心頭嘆服。

　　煙花未停，而后又是數(shù)十個煙花齊齊綻放，碎裂的光點呈現(xiàn)出“安康”。

　　如此復(fù)雜的字體，煙花也能勾勒，著實神奇，眾人再次驚嘆。

　　而后，再是數(shù)十個煙花齊齊綻放，在夜空之中，勾勒出了“心歡”。

　　見得“心歡”二字，夏依依安坐于坐席，緊緊咬著嘴唇，臉色鐵青。

　　旁側(cè)的唐秋梨，見得如此煙花盛事，一時得意，不住拍手叫好。

　　“萬?！?、“安康”、“心歡”，眾人終是明了，這不是唐少橙的安排，許是有人替唐少橙祝壽，這才有如此煙花盛事。這祝壽之人，當(dāng)有些權(quán)勢，在這游云門中也是地位顯赫，不然也不會有如此大的手筆。眾人竊竊私語，議論著這籌備煙花之人。

　　唐少橙的臉上，寫著幾分笑意，笑意淺淺，心上幾多欣歡。

　　這家伙，總是出人意料之外，唐少橙思忖。她看著夜空許久，直待夜空歸于沉寂，這才收了眼神，對眾人說道：“都別看了，這煙花也就這樣了。都回來繼續(xù)喝酒罷。”

　　掌門吩咐，眾人自當(dāng)遵從。眾人收了目光，又是回到自己的坐席。眾人舉了杯盞，繼續(xù)吃喝，也是歡快。

　　過了三炷香的功夫，陸陵緩步，衣帶飄飄，灑然入了閑云壇。他徑直來到唐少橙跟前，躬身行禮，毫不客氣地問道：“方才的煙火，看得可還喜歡？”

　　唐少橙竊笑，若有所思，輕輕搖了搖頭，“就是太貴重了些，許是花了山門不少金銀?！?p>　　陸陵一笑，低聲回道：“我就知你會這般想。放心，花的不是山門的銀兩。前幾日我下山，自鄰鎮(zhèn)幾個富商手中偷了幾尊佛像金身，賣了些好價錢，夠買這幾筒煙花。煙花也是鄰鎮(zhèn)請的最好的煙花匠。不過這人天生癡呆不識路，本是讓他在山門石碑處恭候，不想竟是走丟了。我費了些時辰尋他，這才延誤了壽辰宴席?！?p>　　聽罷，唐少橙臉色一變，心頭歡喜?！傲T了，宴席不過是吃喝，陸堂主既是有心，來與不來，也是一樣?！碧粕俪容p聲說道。

　　“謝掌門寬宥”，陸陵說道。他自懷中掏出一個錦盒，遞給唐少橙，“為表歉意，陸某還有薄禮呈上，還請掌門笑納?！?p>　　唐少橙聽罷，眼神一愣，有些不敢相信。還有賀禮？唐少橙會意，伸手將錦盒接過。錦盒精致，合頁只是扣著，并未上鎖。

　　唐少橙輕輕將錦盒打開，仔細一看，盒中竟是一座木雕。木雕人形，與她別無二致，似是一模子刻出來似的。木雕雕刻的，是她昔年崖下練劍時的模樣。青絲垂肩，銀簪插于發(fā)間，她右手緊握一把長劍，揮動間滿是敵意。

　　此景當(dāng)是數(shù)年前靜心崖樹林間練劍的模樣。當(dāng)年，她滿是殺意，只想著替父報仇，師從陸陵，卻不知他就是夜夜在林間教自己劍法的黑面鬼。而今數(shù)年一晃而過，她已是游云門掌門，歲月悠悠，真是不饒人。

　　而今再看這木雕，倒是懷念起那昔年練劍的自在與歡喜。有黑面鬼教導(dǎo)作陪，都是好的。唐少橙看著錦盒之中的木雕，也是心歡。

　　陸陵低語，神色一時認(rèn)真，“今日是你廿四壽辰，且祝你萬福、安康、心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