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望希:
沒想到居然是一陣雨緩解了我和他的關系,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只不過,本該變回初一那樣,雖稱不上無憂無慮,卻也是自在的日子,但是,初二的寒假,爺爺病了。
一陣子的繁忙,一段時間的診斷,一句現(xiàn)實的話語,一片,人情冷暖的反應。
“老人家的病情很重,要開刀,那可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而且風險不小,家屬請做好心理準備?!?p> 醫(yī)生的一句話平日里總來我們家炫耀的親戚大多都是臉色一變,甚至,接“電話”離去的借口都出現(xiàn)了。第二天,來看望爺爺?shù)?,只剩下一倆人。
“我們借錢也要把爸的病治好?!?p> 媽媽臉色難看的像能滴出水一般,那兩個親戚也凝重地點了點頭。
就這樣,本不富裕的家,就更不堪了,父母四處借錢,沒日沒夜地加班加點,身子也一天不如一天,雖然我能拿到的錢更少了,但我一點都不在乎。
每天,我都會坐在爺爺身旁,細細地撫摸著他干枯的手,柔柔地訴說著我小時候的事,還有在學校發(fā)生的有趣的事情,他呢,則靜靜地躺在床上,閉著眼,淡淡地微笑著,直到我走時,他才會睜開眼,笑容不改地目送我離開。
“爺爺,您還記得這幅畫嗎?”
我雙手拿著一張宣紙,上面,是白紙黑墨,是磐石般的竹,是鐵皮般的葉,是似在鳴唱的鳥,是像在流動的溪。
這是爺爺以前的畫,小時候,我就常常一邊吃豆沙包,一邊看著爺爺畫墨畫,因為爺爺畫墨畫時,他那莊嚴的神情很是讓我難忘,而且,毛筆沙沙的聲音在我耳中,聽起來覺得很好玩,于是,就有了一張老人抱著一個嘴角還帶著面包屑的小女孩,坐在石椅上樂呵呵地笑著的照片。也正因為如此,我也愛上了畫畫和豆沙包,只不過,因為時代不同吧,我愛上的,是比較符合現(xiàn)在年輕人喜歡的畫畫形式與畫畫模式。
爺爺還是閉眼笑著,像睡著了一樣,但我從他微微握緊的手中,我知道,他是想起來了。
時間到了。
我收好畫,默默地離開,走到門口時,他再次睜開眼,眼神中,似乎多了些什么。
在這以前,我從來不認為自己缺錢,但此時,我覺得自己真的需要錢。我是一個要強的人,即使時常因為沒錢,看到同學們中午放學后飛一般沖去食堂,閨蜜們也來找我吃飯,哪怕違背肚子的意愿,哽著說我還不餓,你們先去吧。也不會說自己沒錢。
時間一長,閨蜜們也只會來一句“又在絕食減肥啊”之類的玩笑之后離開,直到不再來找我去吃飯。到后來,中午不吃飯已經(jīng)成了習慣,可是,上課也越來越無法集中注意力,導致我成績開始飄浮不定,甚至是下滑,這讓我很慌,但沒辦法,我實在是無法對日漸消瘦的父母開口再要多一分錢。
開始還好,有葉想夢那里弄來的一些稿費可以支撐一下,可后來,因為卻少顏料,而鉛筆也是削了又削,直到用盡最后一點,以致插畫無論是質(zhì)量上還是速度上,都讓葉想夢越來越不滿意,但他依舊照一張十塊錢的價格收購,這讓我覺得很抱歉。
為了不讓大家發(fā)現(xiàn)我的異常,每天我都在強作精神,與同學們嘻嘻哈哈的,盡管我拼盡全力去掩飾一切,可是,他還是發(fā)現(xiàn)了。
“你瘦了,還絕食?”
中午放學時,他背著書包從外面走回來。
“我還不餓,你先去吧?!?p> 我因為餓得難受,就趴在桌子上閉眼休息。
“我吃完了?!?p> “哦?!?p> 但肚子的咕咕聲出賣了我,可我連臉紅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將頭埋在雙臂中,掩飾我的不安與尷尬。
“對了,之前有一張插畫的錢忘記給你了,我折成面包了,吃吧。跑路費就算了。”
一袋重物被放到我的面前,抬頭一看,原來是豆沙包,不過在上一次吃這個我曾愛的食物,是在爺爺沒病之前了吧。
“可我們不都是一手交錢一手交畫的嗎?你什么時候忘給過了?”我問道。
他扭過頭。
“說你還嫌自己胖,這都瘦得健忘了吧?!?p> “可我還是覺得你沒忘給過錢?!?p> 他突然惡狠狠地盯著我,說:“你不吃,我就不再征收你的畫了?!?p> 說完,他自己先被自己逗笑了,說:“你這家伙,不吃飽怎么給我畫畫,對了。”他從書包中翻出一帶東西,說:“這些顏料和筆,都是按你用的牌子買的,別說,還挺貴的?!?p> 看他一臉笑容,我心里一酸,眼淚有些不爭氣地流了出來,我連忙抹去,噎嗚道:“謝謝?!?p> 葉想夢撓了撓頭,正想說什么,但他臉色一變,坐回他的座位上,拿出作業(yè)本匆匆忙忙地寫起來。
一陣獨特的香水味預示著什么,我們都知道。
這時,門后出現(xiàn)了班主任的身影。
“還不去吃飯?”
他抬頭看向班主任,說:“我吃完了,就回來午休了,這不是還沒到時間么,我就先寫一下作業(yè)?!?p> 班主任掃了我們一眼,嘴角帶著一絲微笑走了。
“咕——”
我聽到他肚子傳來一陣抗議的聲音,頓時明白了。對啊,就這么短的時間,他怎么可能就吃完飯了,這一袋豆沙包分明是他的午餐。
可我醒悟的太晚,這袋面包只剩我手中半個豆沙包了。
“呃,看來我這肚子里的饞蟲又在叫了,哈哈。”他笑了笑,走出了教室。
或許如此,我們之間已有了某種超越同學的關系,但我不認為我們之間存在早戀,這叫利用嗎?他只是因為需要我的插畫,所以才來關注我的狀況,可這樣想,是不是太現(xiàn)實了。我不清楚,在家庭那受到挫折與冷漠時,卻又在葉想夢那感受到了溫暖,讓我得以依賴。這叫愛嗎?
直到,我們之間原本模糊的關系被班主任強加上“早戀”的名牌后,什么利用,什么依賴,都不在存在了。
初二上學期的期末前夕,我們連同家長被班主任叫到了辦公室。
“洛望希,你看看你,多么好的一個學生居然會受物質(zhì)迷惑,和葉想夢談戀愛?!?p> 媽媽一聽,頓時手忙腳亂起來,辯解道:“老師,我家望希這么乖,怎么會早戀呢?”
“沒有早戀?從初二開始,她就和葉想夢走得異常近,一起吃飯一起回家,有時還在課上一起開小差,這不叫早戀?”
媽媽口笨,說不過班主任,便拉著我的雙臂,急道:“望希,老師說的都不是真的對吧?望希!”
我此時腦中一片混亂。他請客吃飯,一起回家,都只是在與我討論插畫和小說的事情罷了,至于開小差,那也只是他在借筆記抄而已,怎么到了班主任眼中,就變成早戀了呢?”
爺爺,爺爺,我該說什么!
班主任見我發(fā)愣,語氣就變得更加強硬:“洛望希,中考不遠了,應該把心思都放在學習上,不要被物質(zhì)和錢這些身外之物所迷惑,老師希望看到你能上一個好高中。”
媽媽一愣,用抱歉的語氣對我痛心道:“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媽媽對不起你,家里缺錢,沒能給你個好的學習環(huán)境,為了爺爺?shù)牟。瑡寢尠职制饺找矡o法照顧你,我...”她雙眼通紅,緊緊地抱住我,抽泣著。
“?。柯逋?,你家里困難嗎?”
班主任這一問,我就知道,一切都藏不住了。
“是的老師,望希她爺爺寒假時做了手術,在醫(yī)院護療要不菲的價錢,為了她爺爺,我們家里確實有點困難?!?p> “原來如此,洛望希,如果家里有困難可以和老師說的呀?!?p> ...
之后他們再說什么我就都不知道了,我終于發(fā)現(xiàn),我無論趕畫去找葉想夢換錢,還是拼命掩飾自己的不適,只不過是為了維護我那小小的自尊心,結(jié)果,有多少人因為我受到了傷害呢?
后來,我和葉想夢被調(diào)開了位置,他看起來沒多大反應,可在當天晚上之后,我卻發(fā)現(xiàn),他的情況,比上次丟了紙條更糟。
考試考完了,我拿著老師的救助金,回家的路途上,我覺得渾渾噩噩的,感覺背脊上爬滿了罪惡感,壓得我痛苦不堪。
葉想夢,他會用什么眼神看我呢?
嫌棄?鄙視?憐憫?可是,我覺得,我太高看自己了。
他,不會再給我一個正眼了吧。
至于插畫家的未來。
我不抱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