氧氣讓人興奮。

　　一萬米左右的高空，飛機發(fā)生故障，即將墜毀，氧氣罩彈了出來。

　　愚者戴上，認為它存在的意義是讓自己活下去。

　　而智者察覺到了，只有吸入氧氣，才有膽量去接受死亡的事實。

　　……

　　……

　　4月14日，星期二，下午4:02。

　　“嘶……”

　　猛烈的深吸，無形之物填塞了肺葉，膨脹起來的充實感，令他覺得自己不是一個符號，而是一個鮮活的生命，類似野獸，類似猛禽。

　　不是電子屏幕前的傀儡，而是一號歇斯底里的危險人物，羅哲不由產(chǎn)生這樣的念頭。

　　積郁陰霾的天空灌鉛般的沉重，淅瀝小雨飄打著，通過辦公室開著的窗戶，隱約能聽到水滴碎裂蠕動的悉索聲。

　　網(wǎng)格落地玻璃窗的高層寫字樓建筑，分化成網(wǎng)格狀的辦公空間，緊密排列成網(wǎng)格狀的工位，格子里佝僂低頭的人們。

　　羅哲混雜其中。

　　窗外雨點淋漓的狂響，也被鍵盤敲擊的死寂給扼殺。

　　白襯衫，黑領帶，锃亮的皮鞋，往后梳攏的油頭，輪廓分明的五官，假若不是各種卡債貸款，儼然像是華爾街的金融精英。

　　但他本人卻覺得自己像一頭滑稽的企鵝。

　　數(shù)據(jù)分析師，這是羅哲的工種。

　　他的工作內(nèi)容是編寫程序，收集用戶的個人信息以及瀏覽記錄，分析計算用戶喜好，為用戶推送他們喜愛的東西，不局限于新聞雜談，虛擬產(chǎn)品，視頻游戲，社交平臺，貸款公司。

　　然后每天觀察人們的取向趨勢，把它排成電子表格發(fā)送到上司的郵箱，這就是羅哲的工作。

　　他已經(jīng)做完了今天的工作，一如既往，人們并不關心兇殺案和貧困問題，并把冷漠當成美德，他們在意的是哪個名人傳出緋聞，電子產(chǎn)品和虛擬軟件的發(fā)售。

　　他了解人完美面具下藏著的一切，是什么讓人成為人。

　　并不是基于社會進步的宏愿，推動一切的，是工業(yè)革命后所突變的畸詭欲望。

　　居住在房地產(chǎn)公司的商標住宅，坐在家具公司的新款沙發(fā)上，啃著世界連鎖的快餐食物，用著科技公司的電子產(chǎn)品。

　　目睹著，自己所推送的，滿足他們口味的幻覺。

　　喪失了生命的活力與悸動，人們成了符號和數(shù)據(jù)，構(gòu)成人的，不是矯健有力的肉體，而是各種品牌聯(lián)名的假想軀殼。

　　無論是對于邪教或是恐怖組織都可以萌發(fā)有效的反擊，但對于這些牢固的信念，卻沒有任何手段可以利用。

　　或許最大的問題并不是把無知當成智慧，羅哲瞟向其他工位上自己的同事，最大的問題是像自己一類入世已深的人，已經(jīng)失去了思考的權力。

　　這死氣沉沉的世界，見不到一個活物。

　　通過粉飾，他掘出了一個地獄。

　　“失眠癥越來越嚴重了么？”

　　羅哲捏住眉心，停下了胡思亂想，失眠癥讓他感受不到真實，一切都很虛幻，所有事情都成了相同事物的拷貝。

　　口腔里有些異樣，似乎是牙齦發(fā)炎了，羅哲能夠感受到潛伏在牙床內(nèi)腫脹起來的病菌。

　　“把今天的圖表打印一份送到我辦公室?！?p>　　有力的大手按在羅哲的肩膀上，留下這句話后他就邁步離開，只能聽到皮鞋蹬踏的聲響。

　　羅哲并不厭惡這個命令，讓他感到不適的是，他的辦公室里有打印機，發(fā)到他的郵箱后便能快捷的打印。

　　而這一舉動的真實目的，是佐證他的權力。

　　或許他并沒有惡意，失眠癥可能也在困擾著他，事實上，人們絕大多數(shù)的日常行為，都是一些自己根本無法了解的隱蔽動機的結(jié)果。

　　正如人們熱衷于內(nèi)涵空洞的發(fā)泄式影音文字作品，因為現(xiàn)實中所有失敗的經(jīng)歷都能通過這個渠道得到成功的反饋。

　　他或許也是一樣，并無歹毒的動機，或許是童年經(jīng)歷缺乏受到他人的尊重，潛意識中便要強調(diào)這一點。

　　羅哲認為他很可憐，但自己早已失去了同情心。

　　……

　　第二天。

　　4月15日，星期三，下午5：00。

　　斜陽下的天空黃紅混濁，通過辦公室開著的窗戶，能瞧見天空的色彩，如同劣質(zhì)水粉畫一樣的油污。

　　網(wǎng)格建筑，網(wǎng)格空間，網(wǎng)格工位，佝僂低頭的人。

　　今天和昨天并無不同，羅哲把A4紙張文檔送到上司的辦公室，一如既往，冷漠與利己是一種美德，人們并不關心兇殺案和貧困問題，不過有趣的是，一些惡心怪獸的CG特效視頻熱度驚人的上升著，總而言之，他完成了工作。

　　口腔里有些異樣，發(fā)炎的牙齦似乎傳播到了相鄰的位置，腫脹的病菌開始發(fā)癢，并帶有灼熱感的疼痛。

　　指甲周圍長滿了倒刺，酸痛的撕裂感。指甲縫隙也產(chǎn)生了剝離鑲嵌得并不牢固，手臂上長出了不痛不癢的皮疹。

　　自己或許該去看看醫(yī)生。

　　失眠癥愈發(fā)嚴重。

　　羅哲已經(jīng)分不清日期，只對24小時制的數(shù)字刻度在意，他盯著顯示器屏幕右下角的數(shù)字，已經(jīng)到了下班時間。

　　然而這里安靜得像是南極，有的只是一只只滑稽的企鵝。

　　下午5:16。

　　等羅哲的上司走后，人們陸續(xù)續(xù)的離開，他也并無不同。

　　下午5:24。

　　方正的白磚石柱，矩形的地鐵站臺，設計者測量好間距的通道站位。

　　形形色色的人，羅哲混雜其中，與其他低頭注視智能機的人不同，他目光呆滯的望著前方，失眠癥帶來的疲憊使他難以集中注意力，甚至是用于發(fā)散。

　　呼嘯而過的列車刮起陣陣冷風。

　　“嘶……”

　　猛烈的深吸，冰涼的空氣灌入鼻腔，直通肺腑。列車軌道的玻璃隔斷倒映出羅哲的形象，他凝視著黑鏡中的自己。

　　憔悴枯槁的面孔像是吸食致幻物的癮君子，像是個社會邊緣的失敗者。

　　咚……

　　手機提示音。

　　羅哲回過神來，這是他僥幸結(jié)交到的一個家境殷實的朋友。

　　【視頻】

　　羅哲點開，正是那些最近那些在網(wǎng)絡上瘋傳的惡心怪獸CG特效視頻，但因為不可抗力的因素被屏蔽掉了，不過私下里被很多人保存下來，作為茶余飯后的節(jié)目。

　　視頻中的是一頭沒有皮膚血淋淋的類人生物，它從下水道排水口的鐵窗中竄出，恐怖的身體機能令它在建筑之間亂竄，跳蚤一樣的健壯腿肢發(fā)達得過于夸張，跳上一棟高樓后便不見了蹤影。

　　羅哲開始懷疑視頻制作者的目的，如果只是為了炫耀自己CG特效技術的高度，完全可以用另一種形式呈現(xiàn)。是因為制作者的心理缺陷，還是確有其事呢？

　　但這種違背生物學的怪獸，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只能是前者了。

　　【被嚇到了】

　　羅哲不知道回復什么，所以回復這幾個字讓分享者得到滿足，謊言的寶貴之處在于它是不需要任何代價的。

　　啪嗒啪嗒……

　　電子屏幕甩上了幾滴黑紅色的液體，羅哲感覺嘴唇上方有些溫熱，伸手一摸，發(fā)現(xiàn)自己鼻子正在流血。

　　驟然的，血流如柱。

　　澆了站臺一地，濺起幾滴粘在了褲腿上。

　　患上失眠癥的人難以入睡，也沒有真正清醒的時刻，羅哲精神有些恍惚，忽視了這一癥狀的嚴重性，只是想起身上沒有紙巾。

　　索性用長袖襯衫的袖子去擦，再把嘴巴上的液體擦干凈以后，羅哲染血襯衫的形象看起來像是一個危險人物。

　　周遭的路人下意識的離羅哲遠了一點。

　　咚……

　　手機提示音，是他人編寫的程序為羅哲的喜好推送的新聞。

　　【七十年后終于破案，《十二宮殺手》有了完整的結(jié)局?！?p>　　【挪威出現(xiàn)開顱殺手，動機不明，兇手仍然逍遙法外。】

　　【北歐正在傳播一種前所未見的新型病毒】

　　羅哲并沒有在意，用袖子堵住鼻腔，上了地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