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3. 喬雅醫(yī)生

　　4月16日，星期四，晚8:49。

　　一高檔寫字樓的心理咨詢機構(gòu)，羅哲并不認為自己有心理問題，只是這里的熟人是有精神科認證資質(zhì)的執(zhí)業(yè)醫(yī)師，能給他開佐匹克隆和阿普唑侖等安定藥的處方，有助于睡眠，有時候會開度洛西汀和帕羅西汀，在情況比較嚴重的時候。

　　復古的巴洛克裝修風格，馬蹄腿的家具陳設(shè)，有著巴黎中世紀上層社會的腔調(diào)，那懷舊的雕紋紅木掛鐘，秒針每進一格都極其清脆，羅哲有些聽入了神。

　　“我不能給你開藥了，你需要健康自然的睡眠?！?p>　　女醫(yī)生害怕羅哲，害怕他因為副作用出現(xiàn)各種狀況，她已經(jīng)給羅哲開了近乎半年的藥，盡管每次都按標準劑量，但他來得實在太頻繁了，超過了規(guī)定。

　　“拜托，我很痛苦?！?p>　　羅哲雙手捧著熱水杯取暖，他快要習慣無眠的狀態(tài)，甚至開始淡忘童年的記憶，繼以事物的名稱和概念，他很難想起自己經(jīng)歷過什么，抓準具體的內(nèi)容。只有模糊的大概，能精準回想的，只有自己要分析數(shù)值，滿足他人的欲望。

　　“你不能去醫(yī)院里么？”

　　女醫(yī)生憂郁的美眸側(cè)向一旁，不敢直視羅哲，拒絕著他，再這樣下去，絕對會出問題，因為羅哲沒有接受任何測試就給他開藥。

　　“他們要認定有心理障礙和精神問題才開處方?！?p>　　磅……

　　沒有任何征兆的發(fā)怒。

　　“我不是精神病。”

　　羅哲手中的熱水杯被捏碎，玻璃碎片扎進肉里，混著開水燒灼皮膚，溢出鮮紅的血漿。

　　他的嗓音聽起來疲憊至極，已經(jīng)沒有精力思考自己哪來的力氣捏碎玻璃杯。

　　沒有人能夠拒絕這樣的羅哲，他梳得一絲不茍的油頭散出幾縷，憔悴的病容狼狽至極，一米八幾的個子配上那枯瘦的身軀有些怪異另類的高挑，以及他衣袖和領(lǐng)口處的血跡。

　　喬雅也不能，眉頭無奈的輕蹙著，隨之卷起西裝的袖子，離開座位蹲下身子為羅哲處理著傷口。

　　漂亮女人的發(fā)香沁入鼻中，無論是其知性美的溫柔面孔，以及勻稱姣好的身段，都能助長任何一個正常男人的邪念。

　　羅哲只想快點拿到藥，好好睡上一陣。

　　“可能會有點痛。”

　　喬雅用鑷子把羅哲掌中的玻璃渣一塊塊的挑出來。

　　“……”

　　羅哲一聲不吭，這種轉(zhuǎn)瞬即逝的痛楚，不如說是一種按摩，因為它會逐漸微弱，不可告人的隱秘快感，如撕去傷口上的結(jié)痂。

　　處理好傷口，消毒后纏上繃帶，血液浸染了紗布。

　　“我能給你開藥，不過是最后一次。”

　　喬雅記得自己并不是頭一回說這種話。

　　“世界上沒有比你更好的人了?！?p>　　羅哲聲音微弱的說著，不僅是牙齒，突然間有著更多的不適感，他有些惡心反胃，自己的臟器內(nèi)似乎有什么在蠕動，貼著那些細小的管道表面或在內(nèi)里滑行。

　　喬雅從未見過羅哲這樣的狀態(tài)，雖然往些日子也是精神萎靡，但是現(xiàn)在有些過于恐怖，像是隨時都會死掉一樣，根本沒有健康人應有的氣色。

　　“你需要咨……需要找人傾訴，你要引起重視，這樣封閉下去，失眠癥只會越來越嚴重。”

　　喬雅通過半年來的接觸，清楚羅哲認為他自己的心理很健康，所以改了口，他以為只是有失眠癥，沒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他自己這樣認為而已。

　　事實上羅哲病得相當嚴重，但他閉口不談，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樣的精神狀態(tài)。陷入一個死循環(huán)中，他只是來找自己開藥，頑固的要自己治療自己，沒有被關(guān)進精神病院是一個奇跡，他靠著他怪物一般的心理承受能力挺過來罷了，但不會太久了，沒有人有著那樣恐怖的心智，除非不是人類。

　　“你有些大驚小怪了，醫(yī)生，我只是睡得不太好?！绷_哲手指發(fā)抖的接過藥瓶，穿白大褂的就喜歡說教和小題大做，他下意識的咽了咽喉嚨，“能給我一些度洛西汀么？”

　　這些都是管制藥物，需要處方，不然的話羅哲盡可去一些連鎖藥房。

　　要是換個人，羅哲已經(jīng)用錢去賄賂了，可惜的是，喬雅有著普通人望塵莫及的學歷，以及相當殷實的家境，是富裕家庭的大小姐，也是通過富豪朋友這層關(guān)系才接觸到她。

　　喬雅不是那種考過心理咨詢證就出來騙錢的貨色，是留學歸來的精神科臨床醫(yī)師，她工作并不是為了錢，國內(nèi)患有心理障礙和精神疾病的人往往受到誤解和污蔑，屬于極度邊緣的弱勢群體，不僅如此，國內(nèi)的心理醫(yī)生太過匱乏，就算有也不是科班出生的，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她扮演起了濟世渡人的角色。

　　“你必須和我談一談，這樣我才能對癥下藥，對你的情況才有幫助，”

　　喬雅明白那種感受，正是因為從地獄中爬出來，見識過地獄，才知道病患的生活是何等的折磨。電擊療法被一些人渣當成折磨手段濫用亂用，導致真實作用被誤解，漸漸被污名化，但事實上在專業(yè)人員操縱下，電休克治療ECT是可行的，在注射麻醉和肌肉松弛劑的情況下，電擊誘發(fā)癲癇，達到控制精神癥狀的目的。

　　盡管這聽起來很荒謬，但事實如此，喬雅作為親歷者再了解不過。要么是因為自殺傾向去死，要么吃藥引發(fā)副作用生不如死，比起這些，ECT已經(jīng)算是極其溫柔的了。

　　羅哲需要治療，但除非他自己愿意配合，喬雅也無計可施。

　　“失眠癥人人都有，我只是比較嚴重，只有安眠藥才對我有幫助。”

　　羅哲站起身來，夾著公文包就要離開，他不信那一套鬼話，與其說精神病是一種病癥，不如說軟弱是一種病癥，膽小者會恐懼，這是理所當然的，無法治療的，這不是一種病，只是……缺陷。

　　羅哲自詡為……勇士。

　　他不會把這些話說出口，激怒她的話恐怕就很難拿到藥了。

　　喬雅沉默，這就是羅哲的癥結(jié)所在，他把一切都歸咎于失眠癥。

　　“那就和我說一說為什么會失眠看看？”

　　這個問題必須得到解決，喬雅也不希望羅哲無休止的來找自己拿藥這種局面。

　　羅哲怔在原地，目光呆滯的盯著掛鐘。

　　略一沉思后，他說。

　　“可能只是……這世界無聊得讓我感覺一直在睡。”

　　羅哲帶上了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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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9:41

　　商業(yè)住宅區(qū)里面。

　　羅哲抬頭看著月亮，興許是自己的錯覺，這顆天體離自己的距離似乎近了一點，顏色也有些怪異，似乎蓋上了一層輕薄的紅紗，上面隱約的坑洼陰影也不復從前般的狀態(tài)，而像是血水中蟾蜍破裂的卵池。

　　莫名的感到焦躁，鼻子一熱，黑紅的液體又竄了出來，羅哲下意識的用袖口堵住鼻腔。

　　被馴養(yǎng)的寵物犬極其溫和。

　　通常來說是這樣。

　　歇斯底里的狂吠……

　　這幾只寵物犬的主人也已經(jīng)發(fā)懵，手中的鐵鏈不得不用上最大力氣才能攢住，它們化身犯病的惡犬，可愛的面容也猙獰扭曲，獠牙顯現(xiàn)，淪為兇獸，黏稠的唾液甩了一地，向著羅哲的方向，彈跳起身子，聲嘶力竭的吼叫。

　　這些寵物犬的主人牢牢牽制住愛犬，不明白為什么它們對眼前的陌生男人有著失去理智般的敵意，前所未見的情況。

　　本就焦躁的羅哲不知道這些蠢狗發(fā)什么瘋，他打開藥瓶直接生吞下一顆度洛西汀，朝著自己的公寓樓走去，留下一個歪歪倒倒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