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洞庭湖畔白馬寺
洞庭湖,白馬寺鎮(zhèn),黃昏時刻,細(xì)細(xì)微雨。
隱逸清凈之處,峰回路轉(zhuǎn)之地,有個意趣雅致的大花圃。
花圃中,有個身穿青布衫子的村女正低頭彎腰,整理花草。
此處清凈隱逸,只在花圃旁有三間茅舍,除此以外,四下別無人煙。
這村女正一心低頭侍弄花草,看不清她面目。
一聲低沉而又壓抑的咳嗽聲響起,一入耳她就知道,這人的咳疾不輕,身體病弱,絕對算不上好的。
村女的手下微微一頓,若不是這聲咳嗽她也不知道有人來了,看來這人武功比她好多了。
她手下動作不停,心下已有計量,此時她耳邊已清清楚楚傳來一道溫和文雅的聲音。
“在下金風(fēng)細(xì)雨樓蘇子期,
特來拜會藥王前輩,敢問姑娘,可知藥王莊所在?!?p> 這聲音初聽上去溫和斯文,但其天生音色清冷,泛著一絲涼意。
猶如浸潤在冰天雪地里的羊脂美玉。
村女抬起頭來,朝那人瞧一瞧,她一雙眼睛明亮之極,眼珠清亮明澈,黑得像漆。
兩人四目相對,那人心下微微一怔,復(fù)又平靜。
這姑娘的眼睛亮得異常,但她除了一雙眼睛外,容貌卻是平平,肌膚枯黃,臉有菜色,雙頰消瘦,似乎終年未得什么進補,吃不飽飯似的。
她相貌約莫十六七歲,身材卻還是十三四歲小丫頭的樣子,雙肩若削,頭發(fā)枯黃,顯是村中貧女,從小沒有什么滋養(yǎng)。
那蘇子期是個青年男子,十八九歲的樣子,站在離村女不近的地方,村女能看清他,卻不逾矩。
他又輕輕咳嗽起來,用雪白的手帕輕輕掩住了口鼻,動作斯文。
雖然猶帶病容,但他目中的光華如星,好像有種莫名的力量,讓人覺得十分溫和而讓人信服。
而后,蘇子期又問了一句:“往藥王莊去是這條路嗎?!?p> 那村女突然低下了頭,冷冷地道:“不知道。”語音甚是清亮。
與蘇子期同行之人,是一個帶劍的漢子,身形魁偉如同山岳,有一種說不出的攝人之力。
這漢子性格火爆,看她如此無禮,眉頭一橫,當(dāng)時就要發(fā)作。
但他也是老江湖了,隨即想起此行目的,此地離藥王莊如此之近,沉聲道:“蘇公子,毒手藥王是邊疆老人的師弟,藥王莊又是白馬寺有名之處,我們加快腳步,總不會找不到?!?p> 蘇子期心道:毒手藥王與邊疆老人都是醫(yī)道與旁門的好人物,藥王武功或許不及其師兄,醫(yī)卜星相卻定有非凡造詣,天色已晚,不知哪里就是奇門遁甲,在此險地亂闖是大大不妙。
與蘇子期同行的大漢名喚路仲遠(yuǎn),是天下第一神劍燕南天的好友,精研劍法。
江湖流傳“南天劍法,劍絕南天”的威名事跡,而且所修內(nèi)力是達(dá)摩神經(jīng)有獨到之處深厚無比具有龍象之力,有個名號叫做南天大俠(1)。
說話時路仲遠(yuǎn)已經(jīng)大踏步向前走去。
村中山邊的道路狹窄,要行走勢必要踏入花圃草叢中。
路仲遠(yuǎn)雖無歹意,但性如烈火,頗為粗獷,加上他惱那村女無禮,又急于趕路,不做理會。
蘇子期眼見一叢花草就要給路仲遠(yuǎn)踩爛了,上前稍稍拉住他,輕聲道:“路大哥,莫踏壞了主人家的花草?!?p> 如是五日前,路仲遠(yuǎn)定要嫌棄他做事麻煩不爽快,但這五日不敢有片刻耽擱,不眠不休的趕路,路上跑死了兩匹快馬。
多虧蘇路二人功力深厚,武功精湛,雖然幾天幾夜不眠不休,也堅持得住。
路仲遠(yuǎn)終年闖蕩江湖,奔波勞苦,蘇子期卻在襁褓中接受百年陰陽功力,以至于體弱多病,這番奔波于他而言,滋味絕不好受。
無論多么疲累勞苦,蘇子期皆是一聲不吭,毫不耽誤,路仲遠(yuǎn)也暗贊一聲,這病公子果真是好男兒,頗有其父之風(fēng)。
是以路仲遠(yuǎn)毫不責(zé)怪,只說了句:“快走吧,天黑就不好找了。”說著他已避開花叢,踏步走遠(yuǎn)了。
這公子也不要是時時刻刻都不放斯文禮儀,別看他在江湖上出手果斷無情,生就一副鐵石心腸,私下對無辜弱小,卻比很多江湖客都好,常有些柔軟憐憫之心。
這只因公子幼時,若無他人的善意憐憫行他方便,現(xiàn)在興許已到萬劫不復(fù)的田地。
他雙親當(dāng)年在江湖上是鼎鼎大名的英雄人物,只可惜他自己,尚在襁褓中就沒了父母,寄人籬下,自幼孤苦。
見那村女貧弱消瘦,孤身勞累,心中并不氣她不肯指引,反動憐憫之心。
心道:她獨身一人,貧弱勞作,種些花草賴以活命已是不易,這樣的花圃也不知費了多少心力體力,自家與她萍水相逢,出了花圃自以身法輕功發(fā)力,毀人心血未免不美。
不過……此時此地,有這么個窮村貧女,未免也太可疑了。
蘇子期牽腸掛肚京師里的人,一腔心事,原本只是憐她不易,憂心大事,回過神來,此刻便竇疑叢生。
心中一凜,更不想碰到這些花草,只做平常,緩步而行,足尖輕點踏在花草間隔之中,出了花圃,似要縱身離開。
那村女可不知他心事,瞧在眼里,手上悄無聲息地停了動作,抬頭問道:“你到藥王莊去干什么?”
‘果然來了,’蘇子期暗道。
他停下腳步,轉(zhuǎn)頭說道:“我有一位長輩,因藥害了病,不知是毒還是藥物相克,正是想請藥王前輩出手相助。”
那村女說道:“你識得藥王嗎?”
蘇子期微微沉吟,說道:“在下久病在身,早聞藥王圣手之名,卻從來沒見過老前輩。”
那村女慢慢站直了身子,向蘇子期打量了幾眼,問道:“那你怎知他肯跟你去醫(yī)???”
他淡淡道:“此事本就難以說明。”公子雋逸溫雅的面容,冷靜克制。
但他心中卻忽然一動:離藥王莊愈近,人煙就愈少,這位姑娘有些奇怪,定不是尋常女子,既敢孤身在此,說不得知道藥王的性情行事。
這般念頭快快在心尖轉(zhuǎn)了轉(zhuǎn),蘇子期拱手一禮,道:“如此,還請姑娘指點迷津?!?p> 一語雙關(guān),既是請她指點去藥王莊的方向道路,也是向她請教如何請藥王的圣手之術(shù)。
那村女眸子一動,從頭至腳,仔仔細(xì)細(xì)地把他打量一遍,也不答話,手指著花圃中的一對糞桶,說道:“你到那邊糞池去裝小半桶糞,到溪里加滿清水,給我把這塊花澆一澆?!?p> 她聲音清脆,語氣平淡,似乎并不當(dāng)一回事,就像將他當(dāng)做雇工下人一般。
這幾句話在蘇子期意料之外,他想這姑娘會為難他,也可能一言不發(fā),但他沒想到,怎地是這種為難?
他幼時雖孤苦無依,寄人籬下,卻是長在韓相府中,從未做過這些瑣事,最多的就是,操心些詩書禮儀。
然身患頑疾,勾心斗角也并容易,需不動聲色,擋暗中黑手。
從未做過挑糞澆糞這等污穢臟臭之事,只見那村女說了這幾句話后,又俯身拔草,手下干活,不再瞧他一眼。
他雖然有些意外,但也僅僅是意外而已。
不過病公子未曾有絲毫的怒意,他向是個擅長忍耐的人,同時也很擅長審視局勢,忍耐病痛,忍耐世故,都要把握得恰好好處。
這樣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又不會折斷骨頭。
以他的功力修為,方圓百丈之內(nèi),一草一木,風(fēng)吹草動均瞞不過他的耳目,茅舍之內(nèi)當(dāng)是無人。
這里,除了村女與路仲遠(yuǎn),就是自己,其他再無旁人。
蘇子期心道:“這姑娘身體瘦弱,要挑兩大桶糞水實屬不易,蘇子期啊,蘇子期,你也是個人,尋常農(nóng)夫能干的事,你怎就不能干?幫她挑一擔(dān)糞又有何妨?”
不說她很不一般,或許能有些作用。
強者不必怕,弱者不可欺。他這樣的人合當(dāng)拼過更弱者,而不是欺負(fù)更弱者,幫她一把而已,算什么大事?
想著,蘇子期手已勾起那兩只大桶。
路仲遠(yuǎn)行了一程,不見蘇子期跟來,回頭尋他,遠(yuǎn)遠(yuǎn)望見他挑了一副糞桶,向溪邊走去,大為詫異:“蘇公子,你這是在干什么?”蘇子期道:“幫這位姑娘做一點雜事,麻煩路大哥先行一步,在下稍后便至?!?p> 路仲遠(yuǎn)還待再說,可蘇子期雖說話斯文,聲音溫和,但語氣中自有一股認(rèn)真與威嚴(yán),教人難以抗拒,把路仲遠(yuǎn)的未說的話堵在嘴邊。
這江湖上的老前輩心想,年輕人還是不知事,還是太年輕了,這幾日搭話行事,莫不沉穩(wěn),這時候卻不分輕重,在這緊緊危機的當(dāng)口,居然還有閑功夫去管旁人的閑事?
公子的舉止斯文優(yōu)雅,卻并非是尋常的文弱書生,過不多時,就挑了一擔(dān)糞水,回到花圃,用木瓢舀了,要往花旁澆去。那村女抬頭看他,微帶笑意,道:“沒想到你真挑來了,不過這樣不成的,糞水太濃,澆下去花會枯死的?!?p> 蘇子期也不生氣,淡淡笑道:“那該如何做,還請姑娘說清楚才是,以免我朋友等得心急。”
那村女悠悠說道:“你倒回糞池去,只留一半,再去加半桶水,就成了?!?p> 他依村女之言倒糞加水,再來澆花。
那村女又道:“小心些,糞水不可碰到花瓣葉子?!碧K子期輕輕應(yīng)了一聲,依言而行。
他見那些花朵色作深藍(lán),形狀奇特,每朵花便像是一只鞋子,幽香淡淡,不知其名,蘇子期常年練刀習(xí)劍,手上功夫甚好,目力也極佳盡數(shù)小心澆了,直把兩桶糞水盡數(shù)澆完,也未花多少時間。
那村女微笑道:“你既然肯挑一擔(dān),那再去挑一擔(dān)來澆,想必也是肯的。”
面對村女這樣的要求,或許旁人會覺得冒犯,可能會惱怒,可能會不快,還可能會怔愣詫異。
可蘇子期還是那個樣子,連神情也沒有變過,還是和先前一般的雋逸文雅,但因久病在身,眉目之間,有幾分清冷沉郁的病色。
他抬手把木瓢輕輕放下,開口說道:“讓姑娘從此不再做為難的雜事,蘇某也是能的,只是現(xiàn)在蘇某的朋友等得急了?!?p> 他若是放話要照拂一個貧弱村女,金風(fēng)細(xì)雨樓與天山靈鷲宮的麾下弟子,堂口分舵定會保這村女無憂,并且不會透露半個字,就算是仇家也不要想知道。
村女不清楚蘇子期是誰,也不知道蘇子期一句話的分量,但她明白蘇子期話中的意思,而且她也相信,他不是空口說白話。
他面容雖是蒼白,骨骼顯得清瘦,但他這個人所帶有一種奇異的威懾,他所說的每句話,即使再斯文,也都充滿了讓人信服的力量。
村女卻毫不在意,冷冷道:“你以為你叫別人來,我就會高興么?就是你叫別人來幫我,我也是不要的。我見你人好,才要你挑糞呢?!?p> 蘇子期沒有在意她,他好看的雙眼微垂,但聽她這話說得奇怪得緊,心下不由思索,這姑娘話中似乎大有深意。
也不必爭這一時半刻,幫人幫到底,就再幫她一次。
他加快手腳,再去挑了一擔(dān)糞水來,把地里的藍(lán)花盡數(shù)澆了一遍,還未到一盞茶的時間。
這時夕陽已落到山坳,金光反照,射在一大片藍(lán)花之上,蘇子期的目光落在那片藍(lán)花上,觀那花朵輝煌燦爛,甚是華美,也不由輕輕贊了一句,“千嶂霞煙縈花草,這花生得真美,也不枉我照料它一回?!?p> 那村女說道:“那這花要是不好看,你照料它是不是就覺得冤枉了?”蘇子期待回答,卻聽得路仲遠(yuǎn)已走了回來,遠(yuǎn)遠(yuǎn)喊道:“蘇公子,到時候了,你還不走嗎?”
蘇子期回道:“勞煩路大哥相候,在下這便來了。”
說著,足下就要發(fā)力,他已有了盤算計較。
這女子絕不是尋常的村姑,而且還是個很有脾氣也很聰明的人。
如果說最好的偽裝,就是完全代入偽裝的身份,他想:這個女子成功了。
聰明的特質(zhì)往往會讓人變得更特別,而這個姑娘就是典型的聰明姑娘。
當(dāng)然這個姑娘也很有趣,那雙眼睛仿佛點亮了整張清秀平凡的容顏,透露出難言的明亮不俗。
初見那雙眼眸,窺其神,蘇子期仿佛能看到鋒芒機巧,冷靜靈動,對于他這個境界的武者,感受他人的心靈境界,是件很容易的事。
公子滿目皆是淡漠的笑意,自己感受到的心靈很柔和很有生機,這個姑娘確實很有意思。
但下一瞬,這些柔和平淡的意向盡歸于眸中凜冽的兩點墨色,烏黑的瞳仁泛著冷冷的光。
她愿意用自己的思維做些什么事,而他卻不愿意一直跟著她的節(jié)奏,任何事都是看局勢而改變的。
此女并不是什么傻瓜,那他又何嘗是笨蛋呢?這姑娘說話暗藏玄機,卻又滴水不漏,她若是執(zhí)意不答,多問也是無用。
此地情況未明,還不知道入夜會怎樣,又有幾方人物,他二人時間緊迫,更不可能強逼她,或者使什么手段平白得罪人。
況且,她是賣關(guān)子考驗人,還是有意拖延時間,故布疑陣,還尚未可知……
如此,天色已晚,大可不必一直糾纏,顯得難看,再去前面瞧瞧,說不定還有什么線索。
蘇公子生來肖父,孤高冷傲,又一向智計深沉,心思叵測,是絕不肯受制于人的。
他正要走。
那村女卻叫道:“且慢?!甭曇羟辶粮纱唷?p> 預(yù)知后事如何,請看下集分解……
PS:請注意這句,“況且,她是賣關(guān)子考驗人,還是有意拖延時間,故布疑陣,還尚未可知……”。
熟悉吧,古龍大大筆下很多反派或者配角都是這樣的,看似可以幫你,看似是好人,實則你懂的,一個個都是千年老狐貍,藏著坑的。
雖然村女不一定是壞人,但奈何男主本身是多疑的人啊,又是把握好度,審時度勢仔細(xì)籌謀的那種人,聰明有許多種。
所以他愿意幫,但也沒有死皮賴臉一直待在這里,很果斷要準(zhǔn)備離開。
這本書是要慢慢讀的那種,很多地方看似不合理,其實作者君只是在慢慢塑造男主的人設(shè)。但這些要至少看到第二章才會發(fā)現(xiàn)。
青冥衣冷
這本書是要慢慢讀的那種,很多地方看似不合理,其實作者君只是在慢慢塑造男主的人設(shè)。但這些要至少看到第二章才會發(fā)現(xiàn)。 還有麻煩大家關(guān)注一下作品相關(guān),有關(guān)于本書世界觀的介紹,點必看的那章。 白馬寺不是真說一個寺廟,金老原著:鐘兆文道:“大家只知道,這人住在洞庭湖畔的白馬寺?!昂车溃骸鞍遵R寺?他住在廟里么?“鐘兆文道:“不,白馬寺是一個市鎮(zhèn)的名字。“胡斐道:“想是他深居簡出,從來沒人見過他?!? ?。?)古龍先生為啥拿燕南天的名字給路仲遠(yuǎn)取外號,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