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死死抓著師父的衣領(lǐng),頭腦瞬間空白。
“師……師父……師父……師父……”
我聲音哽咽,眼淚奪眶而出,不受控制地,一顆接著一顆,簌簌掉落。我的手開始顫抖,逐而傳遞全身,不停地抖。
青洐在空中迅速回旋一圈,頭朝下,再次沖過來。
師父本伏在我身上,卻強撐著起來正欲轉(zhuǎn)身。我一把抓住師父的手臂,拉過來擋在身后,手中桃木劍直豎,雙手合攏結(jié)起佛印,迅速支開一張結(jié)界護在我二人前方。
青洐如雷霆萬鈞般攻擊而來,撞在結(jié)界上迸發(fā)出耀眼白光,使人無法睜眼,我拼盡所有靈力抵死硬抗。一瞬間,想著即便所有修為散盡也無所畏懼。身后,是我最重要之人。
師父的額上滲出大顆汗珠,面色慘白,仍抬起雙手抵住我的后背,將靈力輸入我的體內(nèi)。
“師父,你不要給我靈力了,趕緊走!”
“真是個傻孩子,我是你師父,怎么會扔下你一人不管。你不要說話,專心點,他迷了心智,已在入魔的邊緣,他的軀體撐了不了多久?!?p> 說話間,刺耳撕裂聲傳來,結(jié)界中心出現(xiàn)裂縫,并快速延伸。
師父雙手一環(huán),抓緊我的肩膀,欲將我向后方扔出,我掙脫開把師父死死抱住。
天崩地裂的一聲巨響,結(jié)界破碎。
我們緊擁在一起準(zhǔn)備承受這最后一擊。
突然間,四周安靜了,我和師父還在原地。
回過頭,前方半空中,不知何時沖來的慧渡,身體已被鋒利獠牙穿透,鮮紅的血流如注,灑落一地。青洐龐大的身軀僵住,停下來慢慢化為人形,他的身上已全是慧渡的血。
他看著地上的慧渡,怔怔說道:“你……這是……為何……”
“青洐,這不是舒窈想看到的……”
慧渡虛弱地說著,一只手從懷里珍惜地捧出一樣?xùn)|西遞向青洐。
“舒窈留下的……這二十年,我用靈力護到現(xiàn)在,一直想交給你……”
青洐雙手小心接過,低頭一看,一顆淚從眼角無聲滑落。
他緊閉雙眼,頭深埋下去,如隱忍了十年百年之久,終于哭出聲來,悲慟絕望。
“你是舒窈最掛念的人,不要辜負她的心,她不想看到你充滿仇恨的活著……青洐,我要走了……我自始至終都不會傷害舒窈……我羨慕你……”
慧渡氣若游絲,聲音越來越弱。
青洐抬起頭,片刻的時間,滄桑了許多,仿佛一個老人。
“是誰殺了舒窈?”
慧渡輕嘆口氣,緩緩看向我們這邊,對師父說了最后一句話。
“照顧好她?!?p> 便沒了氣息。
“慧渡!”青洐抓著他大喊著。
“青洐,你可知慧渡為何不讓你執(zhí)著于此?不僅是為了舒窈,也是為了你。”師父道。
青洐眼中突然有異樣的光。
“為何?”
“舒窈是受雷擊而死,如同天雷的雷擊。”
不可思議的震驚在青洐臉上停留。
他拳頭越握越緊,眉頭緊鎖、青筋暴起,起身閃向天際。
我疑惑地看著師父,在想為何要告訴他線索。
師父看著地面上逐漸冰冷的慧渡,輕聲說:“我想我可以體會到他的感受?!?p> 師父失血過多,頓時單手撐地倒了下來。
我忙扶住師父,為他止血療傷。
“師父,我們先回業(yè)城醫(yī)治傷口?!?p> “不忙,業(yè)城現(xiàn)在情況不明,我不能讓你冒險,我們就在城外休息,我的傷沒大礙,休息兩天就好了?!?p> 我心里著急,只得輸靈力給師父助他恢復(fù)體力。師父卻按下我的手,“你今日已消耗不少,師父沒事。此事尚未了結(jié),還需警惕,你保存體力,必要時先行回靈山找你的師叔們?!?p> 我將裙擺扯開,撕成布條給師父包扎傷口。聲音有些硬硬地說道:“師父,要回一起回,我一個人不走。”
師父聽出了我的情緒,慘白的一張臉幾無半點血色,卻還朝我輕笑:“又耍小脾氣,你去喊幫手過來,我們豈不更安全?勝算更大?原以為此次無甚危險,你若留在靈山許是更好些,頭一次辦事便讓你遭遇這些……”
“師父?!蔽掖驍嗨脑?。
“你不是慧渡,我也不會是舒窈?!?p> 師父微微一頓,眼底無限柔和,如湖面清波緩緩蕩漾開來。
而后頭偏轉(zhuǎn),仍是溫柔微笑,點頭輕嘆出一口氣。
“嗯?!?p> 是夜,我燒著柴火,烤著山間摘來的蔬果,想著白天的事情。
師父傷口的血已止住,這會兒在火堆旁打坐調(diào)理。
食物弄好了,我放到師父跟前,在他身邊坐下。
漫天星河璀璨,美的彷佛一個夢境。我置身其中,恍然間不知今夕何夕。
夜靜逸,只有偶爾劈啪作響的木柴聲,在火光中,微跳著傳來。
我們坐在這里,只覺時間靜止。我的頭微微右傾,地面上投下的身影似是輕靠在師父的肩膀,我的嘴角不由上揚,一絲甜意從心頭靜靜流淌。
對影成雙人。
腦海里浮現(xiàn)出這句詩,嘴中無聲地默念出來。
師父動了一下,我趕緊坐正,如驚嚇的鳥,迅速回神。
心里暗說:大膽!
“珞兒,累了一天,你早點休息吧,我已無大礙。”
“嗯、嗯……”我搗蒜一樣點著頭,隨即又搖頭?!芭?,不累,不累,我一點兒也不累。”
師父看我一眼,眼中一絲疑問。
都怪這火堆太熱,熏得人精神恍惚。
“師父,不知青洐去了哪里找仇人。”我岔開話題做掩飾。
師父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道:“他的仇和恨,怕是難以解……昔日救他的是雷電,害舒窈的也是雷電,大荒中能掌控雷電的只有東海龍族。他這一去,許是兇多吉少?!?p> “那你為何……?”
“他執(zhí)著了這么多年,最終發(fā)現(xiàn)恨錯了人。珞兒,他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仇恨是放不下了,他只得一個解,所有的念想和心魔便了了?!?p> “慧渡的念呢?他一生修行,他的了結(jié)了嗎?”
“他的念,在二十年前,就不復(fù)存在了。”
我和師父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師父:“修行人的一生,會遇到很多劫數(shù),能否一一渡過,需看自己的心是否足夠堅定?!?p> 我看著師父,心中應(yīng)是無比贊同這句話,可是不知為何,一種說不出的細微的復(fù)雜之感卻在心里縈繞。
“如果連想保護之人都保護不了,連自己都渡不了,如何去渡天下蒼生……”
師父自語般,清澈的眼眸中透出絲許迷茫。
我暗淡下去的雙眼突然又燃起了小火苗,一點點蔓延。我歪著頭看地面,努力抑制這異樣的感覺。
師父的角度看去,我好似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樣,覺著這些話于我而言太高深了些。開導(dǎo)我:“不必想太多,萬事隨緣,你還小,做自己就好了?!?p> 我仍歪著腦袋,不敢轉(zhuǎn)過來,胡亂點著頭。
“嗯,師父說的是?!?p> “今夜你似乎頗有心事。我們師徒二人頭一遭一起出來辦事,不是那么順暢,牽扯頗深。珞兒,在人世間行走的多了,便會看盡世間種種,品到人生百味。一個人從出生到臨終,由一個‘情’字貫穿始末,酸甜苦辣皆因它而起,難以割舍。何時能從中完全走出,便真正成佛了。所以修行人不減,得道者寥寥。以后,你看到的會更多、更曲折繁復(fù),這樣也好,閱歷豐富了,你便能自己從中悟出真法?!?p> “師父,你修得真諦了嗎?”我鬼使神差地問了這么一句。
“我還沒有成佛。”師父坦蕩答道。
我突然語塞,不知該說什么,一時找不出合適的話來接,僵在那里。
師父輕聲道:“睡吧。”
為了掩飾我臉上難以言說的神情,我變回小狐貍,臥在師父旁邊,大尾巴蓋在頭上遮起來,裝作入睡。
這一裝,裝了漫漫一長夜,眼睛瞪得瞠圓,沒合上過。
師父坐在那里,看著篝火,也沒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