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迤西舊事

第七回 興師范蛾眉佳麗初入讀 開夜宴逆子惡父重歸好

迤西舊事 尹嘉陸 6099 2020-02-05 21:34:47

  話說鎮(zhèn)中翻山越嶺,急急忙忙趕回家。從下路往上走,遠遠地看見母親在家門口手搭涼棚往山上張望,走到背后仍渾然不知,看母親有些焦急,便高聲叫道:“媽,我回來了?!蹦赣H被嚇了一跳,轉(zhuǎn)回身,看見鎮(zhèn)中長發(fā)油膩而且板結(jié),赤裸上身背個煙卷,新褲新鞋卻很扎眼,面色更顯枯黃,脖頸像根黑炭,指間滿是油泥,不覺悲從心來,一把摟住鎮(zhèn)中,放聲大哭。鎮(zhèn)中也不禁滾滾淚流,幾個月來,越林??缟顫?,閱歷世間百態(tài),受盡旁人冷眼。在家里,雖然受些兄弟擠兌,還有父母疼個冷暖。想到這,反手后背掏出塊糖塞進母親口里,母親被噎住喉嚨,一把推開鎮(zhèn)中,感覺是糖,又悲又喜,哽噎道:“你個死丫子,趕緊回家?!?p>  鎮(zhèn)中感覺家里沒有異樣,問道:“我爸呢?祠堂里鑼鼓家什響,哪家請客?”母親沒有回答,只說:“我燒點水,你洗洗頭洗洗臉,洗個身子?!闭f著進廚房忙碌起來,鎮(zhèn)中無事,槍架上挑條單刀,就院中舞了起來。

  聞到肉香,丟開刀,鎮(zhèn)中跳進廚房。火塘里的燒壺撲騰著冒出熱氣,炭火正旺。母親正往通紅的炭火里放上兩片一指寬巴掌大小的火腿片,鎮(zhèn)中進來,母親遞過火鉗,回身拿了個大土碗,可勁兒盛了一海碗飯,尖頂上頂了兩塊油腐乳。鎮(zhèn)中接過來,把兩片燒得吱吱冒油的火腿,披掛在腐乳兩邊,拿滾開的開水蓋頭澆下,也不管燙還是不燙,呼呼啦啦便吃起來。

  母親看那吃相,又是心疼又覺得好笑。

  “餓死鬼,沒人跟你搶,慢慢吃?!背烈靼肷?,接著說:“兒呀,這些時日可苦了你哇。你可能不知道,我們這么遠的小縣城生發(fā)出那么大的一件大事,要開師范了。祖培先生婆娘王姨都說那東西是大地方才有,邊遠小城有這種一等一的大好事,比中大簽還難。王姨姑娘靈兒,你穎姐你楊梅妹,都去了,聽說以后當女先生,那有多好。你看媽這肚皮死不爭氣,生不出個好閨女來?!辨?zhèn)中抬頭看了看母親,見一臉的悲戚,不敢接話,只顧低頭吃飯。

  母親頓了下,又說:“靈靈梅梅都太小,學(xué)堂也沒有蓋好,聽說年底才正兒八經(jīng)進去,現(xiàn)在先過去讀什么預(yù)備生,先去習(xí)學(xué)習(xí)學(xué)當先生的模樣。祖培先生可高興了,十里八鄉(xiāng)的請客,三天三夜,還請人唱大戲,今天是正客,個個都去。你大伯二伯也要請客,兩家并在一起請,你爸許下幫襯兩頭大肥豬五腔羊外加二十塊光洋,到時你再放開吃。今天剛回來,先生家客人多,你就別去了。明天我領(lǐng)你挨家挨戶先去磕頭認個不是,求求大家原諒你人小不懂事。是了,你二伯從山外請好唱大戲的,也是連唱三天三夜,先生家還有今天明天,后天先生家結(jié)束,族里頭全部人馬又集中這里。唱戲師傅鑼鼓家什已經(jīng)在你大伯家,去了十頭騾子十匹馬才馱回來。聽說大師傅吃飯家什更要精貴一些,明天派人去接大師傅時一發(fā)請了來?!?p>  餓急了,頭一片火腿囫圇吞下,這第二片,細細嚼來慢慢咽,真香,只是肉皮沒有燒透。吃完飯,鎮(zhèn)中把肉皮丟入口中,左邊嚼右邊嚼,竟嚼出滿嘴的漿汁。聽到說唱戲的家什,很勁地咽了一下,忙問:“過年得的紅彩哪去了?”

  母親沒有接茬,恨恨地瞪了鎮(zhèn)中一眼,聲音變得局促起來:“后山倒了棵大樹,干死幾年了,前些天才倒,橫在路中間,上山下山都不方便。你爸你哥他們今早上山去把那棵樹砍了回來,正好請客時燒火用。先生家快開席了,讓我回來看看你爸回了沒有,就等你爸他們幾父子。你看你看,倒把你巴望回來了?!闭f著說著,又流下淚來。

  聽見外面響動,鎮(zhèn)中忙迎了出去,看見父親和幾個哥每人一擔(dān)柴魚貫而入,一個個噓噓喘氣,正要問安。不想世堂更不打話,甩脫兩頭柴火,抄出扁擔(dān),對著鎮(zhèn)中兜頭一下,扁擔(dān)應(yīng)聲斷成兩截,接著窩心一腳,踢翻鎮(zhèn)中,扎起馬步,掄著半截扁擔(dān)劈頭蓋臉舞了下來?!皟貉健?,母親大哭。鎮(zhèn)東見狀,丟開柴擔(dān),從背后跑過來,雙腋下插過,一跤丟翻世堂,死死按住,回頭對鎮(zhèn)南鎮(zhèn)北們叫道:“快去喊大伯,人喊得越多越好。”鎮(zhèn)東力大,世堂掙扎不起,只得遍操自家祖宗十八代的叫罵。

  吊在祠堂里,鎮(zhèn)中醒了一次,看見下面擺了一碗米一碗飯,飯中直插了一雙筷子,一塊方方正正的生肉上插了三只香,送死人,鎮(zhèn)中知道。

  再次醒來,聽見河水響,身上裹了草席,動蕩不得。迷迷糊糊中看見阿正叔在戲水,向著鎮(zhèn)中喊道:“鎮(zhèn)中,鎮(zhèn)中,你下來跟我玩。你躺的石板是個斜坡坡,你動一下,你動一下,你脊背隨便翻一下身子就下來了。喔——呼——,喔——呼——,好玩耶,好玩,太好玩了?!笨匆姲⒄逑耵~兒,游上游下,快樂非常。突兒又看見一群人對著鎮(zhèn)中招手,吵吵嚷嚷“入我們伙來,入我們伙來”。

  鎮(zhèn)中有些心動,渾身燥熱,頭上身上感覺有什么東西在爬動,涼水里面泡一下肯定非常舒服。

  正準備扭動身子,翻身入水?!?p>  兒呀——兒呀——”,母親的聲音一下子響起。

  “別光顧自個哭,你兩個下面好好擋著,站上來點,別滑落到河里去。秀梅你不用怕,是你兄弟,把燈打過來,我一點點打開?!崩系赖拇蠼憬?jīng)常一言九鼎。鎮(zhèn)中嚶嚶喚了一下。“起蟲了!”秀梅驚道。

  “別怕,別怕?!碧m香邊說邊和母親一把把扒拉下森森白蟲,隨手甩進河里,瞬間聽見河里面有魚兒躍出水面搶食的聲音。

  拾綴停當,把鎮(zhèn)中抬到平整處,換了套干凈衣服。計議著把鎮(zhèn)中藏在哪里,看這病勢少了月余肯定醫(yī)不過來,需要找一個方便招呼,又萬萬不能讓世堂知道的地方,思來想去沒個招數(shù)。

  “燈下黑?!毙忝返溃骸胺盼椅堇镒畎踩?,女兒家閨房男人不會進來,世堂叔根本想不到。父親在磨房很少回來,我跟我媽或梅兒睡。”

  “秀兒呀,你人漂亮又這么明事理,難怪那么多小伙子喜歡你。你說的極是。要是你爹晚上回來家住了,你過來穎兒房間睡,你們幾姊妹舔腳丫子都不嫌臭嘛。別讓梅兒知道?!闭f著,大姐指向小幺妹,“你回去裝作沒事人一般,別跟鎮(zhèn)東兄弟說,你也不要過來看。好,就這樣定了?;厝グ??!?p>  “回去吧。聽大姐的”竹香道。

  閉了燈,一行人背了鎮(zhèn)中匆匆回來。在秀梅閨房,拿竹片剔盡壞肉,用藥酒把傷口洗了一遍又一遍,看著一個個深又大的口子都讓人落淚?;⒍旧星也皇匙樱灰f生身父親怎么下得了狠手。繼而一想,栽什么樹苗結(jié)什么果,刺藜蓬長不出人參果來。也罷,只得叮囑鎮(zhèn)中,吃喝拉撒都在房中,不管外面什么人來,生發(fā)些什么事,概不得發(fā)聲,更不許出來。一番交代,看看也無不妥,三姊妹各自歸去,悄悄安歇。

  下半夜,世堂說吃壞了肚子,要出去放空腸胃,看看婆娘,似睡非醒,輕輕下床,提把鋤頭,開了后門,悄悄的出了門去。

  來到河邊,沒了鎮(zhèn)中,只留下一塊奇臭難聞的草席,上面滿是血痕,吃了一驚,想起父親生前經(jīng)常教導(dǎo)“子不教父之過”,祖培先生也說“子不教父之過”,不禁悲從中來,長跪地上,嚎啕大哭。

  第二天,有早起的鄉(xiāng)鄰來報,昨晚下夜聽見狼嚎,今早不見了鎮(zhèn)中尸體。楊家聞報,金堂玉堂世堂忙帶三婆姨,領(lǐng)了鎮(zhèn)東兄弟,楊康楊穎,義山義忠,秀梅楊梅,來到灘頭,一起跪在河邊,對著草席,放聲悲嚎,哭聲蓋過河水,聲達八荒。鄉(xiāng)鄰們聽聞,也滿是悲戚,勸住眾人,焚燒草席,撒入河中,就當了火葬然后再補水葬。

  幾天來,遠親近戚,鄰村近寨,每天都有人來吊問。除了陪哭,到了飯點還得招呼來人吃飯,人來人往,絡(luò)繹不絕。這當兒,大姐二姐乘隙到后山老杉樹上刮下些汁液,敷在鎮(zhèn)中傷處。各位看官,老杉樹上的汁液治瘡毒最靈,一帖拔毒,兩帖痊愈。但必須是紅皮的老杉樹,白皮的不靈。

  卻說用了三五帖后,死肉紅潤起來,還長了一層膜。這一天,蘭香叫楊康捉一些蟑螂來,洗干凈后,剪了翅膀,除去肚腸,搗做肉泥,再拿燒紅的松枝木炭碾碎,拌攏在一起,隔天就要一包。鎮(zhèn)東兄弟聞言,過來問詢。答道“是給楊穎做吃的。楊穎打小體弱需要大補,當女先生沒個身子骨哪成”,對大伯母的話大家有些不相信,穎兒瓷實,也許內(nèi)疾,女兒家的事不便細問。

  金堂聽說,只是笑而不語。就這樣,一帖杉樹汁拔毒一帖蟑螂泥生肉,兩相交替,不上半個月,竟自己好了。只是傷口處還有些凹陷,瘡疤有些紅腫,里面燒癢難耐,夜深人靜時,更覺得鼠啃貓抓。身無大礙,但下地走路還需要人扶。不過胃口卻極佳,吃得了鐵,咬得了鋼。

  家里面遭了變故,合家悲戚,外人看見,憑空里增添幾分悲色。楊穎楊梅跟父母商議讓家里別請客人了,面子上的事能夠過得去就行,況且還不算正式入學(xué),不用張羅虛頭巴腦的吆喝。金堂玉堂聞言,也覺得在理。畢竟三兄弟一褲頭,打斷骨頭還連著筋,這邊廂歡天喜地,那邊廂凄凄慘慘,實在有違孝道。兄友弟恭,雖說是做給外頭人看的,面子的事還得做足。

  主意已定,回了戲班,無非就幫襯幾個銀元。行有行規(guī),吃飯的買賣,不能白忙乎。但也有例外,主家要遭了難,隨便幾個銅板便打發(fā)了事,誰說戲子無義?仁義禮智信,梨園輩看得比性命還重。雖說走了的是個不屑之徒,對楊家來說畢竟遭遇了喪子之痛,梨園輩也是禮讓三分。

  接到入學(xué)通知,玉堂送靈兒們進城,兩匹馬綁付了行李,靈兒梅兒高居上頭,祖培先生騎頭大青騾,穎兒玉堂跟在后面。天剛破曉就起行,于路得便處打尖。送四位先生進城,玉堂滿心歡喜,感覺倍兒蜜甜。就為了這個事,還跟金堂爭執(zhí)了幾回,都想自個兒辛苦一趟。

  臨行前,三個婆姨仔細交待了買些山里產(chǎn)不出來,請客吃飯又少不得的干貨,量大,足夠百十來桌,不在節(jié)氣上,也不為請客吃飯,為著甚么由頭,買那么多的干貨且細到水頭,這讓玉堂思慮不清,許是為了鎮(zhèn)中的斷七。

  玉堂回來,三姊妹點收了各自的買賣,錙銖必較得有些生份,全沒了往日的上和下睦。而且,幾天了都不見哪一家有新買的干菜上桌。玉堂還看到弟媳臉上并不十分的悲戚,鎮(zhèn)東兄弟對鎮(zhèn)中的故去也還是那樣的漠然,世堂更是巴不得逆子再死個十回八回,已經(jīng)懶得親自下手,任由別人油炸火燒或者大卸八塊。

  一日,收到兩封楊茂托人帶回的信。一封給金堂,一封給鎮(zhèn)東。金堂拆開看了,說的不過是在外面很好,已經(jīng)自個兒會補鍋焗盤,也聽說鎮(zhèn)中的事,勸三叔三嬸不要太難過,自己不日也回來看看,如此云云,拿給玉堂世堂看了,不置可否,相視而礂。給鎮(zhèn)東的信有點大,好像里面還有本什么書,鎮(zhèn)東、義山看了,便去找其他同輩老庚,避開眾人耳目,窩伙兒聚在一堆,還設(shè)了望報,鬼鬼祟祟,神神秘秘。

  日輪夜回,轉(zhuǎn)瞬間又過去了七八天。某夜,差不多相同時間,三姊妹各自一番溫存之后,對枕邊人說某天某日三姊妹打平伙,還要遍請鄉(xiāng)鄰,新親舊戚。三兄弟驚得一夜無眠,不知道著了甚么魔。

  第二日,兄弟仨聚攏一起,都道女人肚子里頭的腸子彎彎繞,打平伙就小鍋小灶的過一下嘴癮,沒個由頭到祠堂里祖宗牌位前顯擺。話雖這么說,終究拗不過三個婆娘,只得派人四下里下紅帖,請親戚朋友來賀一下董家三朵花同一天嫁進楊家。其他村寨中,大凡年長的,一個不漏,全數(shù)單獨下帖兒邀請。下完帖子,商議請何人總理,何人總廚何人幫廚,哪一個端茶遞水,就連門口迎請接送等諸般事宜也需要提前謀劃,免得到時手忙腳亂,恐被鄉(xiāng)人笑話。

  到了請客這一日,一大早便令鎮(zhèn)東、義山兄弟,還有族里腳力強健的年輕后生,把村寨里腿腳不便的長者,用滑竿逐個抬到祠堂來。

  上坡村的楊金賢自從少了右手母哥兒,不再給人主廚,除非不得已,婚喪嫁娶場面上,幾乎見不到影子,這次都被鎮(zhèn)東強抱起來塞上滑竿晃晃蕩蕩抬到祠堂來。

  姊妹仨早些天就把備份的干貨淘洗干凈,備在祠堂。頭一天把世堂原說幫襯穎兒梅兒的兩頭大肥豬,五腔羊宰殺了,金堂兄弟每人添補了十塊大洋,三十個大洋購買時鮮菜蔬酒水綽綽有余,還有好些找頭,姊妹仨各自拿出來一點體己,央人換成零碎小鈔,用花紙封了一提籃紅包,到場老人小孩各各有份。鄉(xiāng)人宴客,多是三天,頭天殺豬宰羊,生猛時鮮,講究的是一個鮮,好這一口的都是頭天就來了。這第二天才算是正席,第三天幫主家把剩菜剩飯耗凈,不敢絲毫暴殄天物。

  卻說這一天楊家祠堂早早就鑼鼓喧天,戲臺上走馬燈般換著戲碼,有誰想唱就上去嚎兩嗓子,生旦凈末丑,文武諸般戲,隨性而為。伴奏的除老師傅外,京胡就兩音,咿咿呀咿咿呀,司鼓的也只會咚咚嗒,恰像街頭叫賣叮叮糖。倒是鈸兒熱鬧,哪個上去都把兩個銅盤撞得山響,再來個一撩二擦三回旋,聲音越宏亮,余音越綿長越成了炫耀的資本。

  來人們在臺下三五成群圍坐桌邊,桌上擺滿瓜子糖果,有兩樣茶點最顯眼,一個是精致的小花卷,另一個是眉心一點紅的棱形小米糕。男人面前都是兩個杯,一杯茶一杯酒,只要喝下去一小口,旁邊掌茶把酒的后生馬上給你續(xù)上,杯中物永遠是滿的。而婦女則各自由心,能喝的喝兩口,巾幗不讓須眉最好。喝不了的,牛不吃草誰也不敢強壓頭。但大家對面前的東西不是太上心,也不關(guān)心臺上誰在演唱,唱些什么,三三兩兩交頭接耳,聊家長話里短,張家事李家事古人事天下事,事事關(guān)心,唯獨不關(guān)心眼面前的事。

  主廚幫廚們永遠最是忙碌,沒有人說話,生怕吐沫星子噴在食物上,遭人嫌棄,就再不會有人相邀,更不要說上百桌的流水席,也容不得哪個廚子慢了手上的功夫。

  客人們陸陸續(xù)續(xù)到來,門口報迎后,被請進桌邊聊天或者自個兒找尋熟識的敘舊去,有好熱鬧的,那就請到臺上亮亮相,反正也沒人關(guān)心你唱得好歹,只要甭鬧事就成。請客最忌的是主請客不至,楊家可是人氣旺著呢。

  日頭正中,掌事的總理宣布鑼鼓家什暫停,請族中長者祭拜祖宗,然后合族人都拜了,接著請年紀大的,路途遠的親戚朋友先上席,想唱戲的還繼續(xù),流水宴就算開始。

  山里人宴客,無非蒸煮炒燴燉,豬肉羊肉是正菜,街上買回來的干貨僅是配角,老人席和其他席都是一樣菜品,只是更軟糯些罷。杯盞交錯間,突然有人問咋不見老新娘子,哄笑聲中四處尋找,果真不見仨姊妹。還有人說一早兒就沒有見到新老娘子,問是不是給大家來一曲《金屋藏老娘》。哄笑聲一陣接著一陣,仨兄弟面面相覷,才想起今天的主人是哪一個,忙命人回家去尋了來。

  命去尋的人還沒有出門,眼尖的千里眼報說三個老新娘子打扮得花枝招展,中間還抬了個裹白布的提線木偶,已經(jīng)過來了。

  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不是提線木偶,而是裹了被單的兩腳人一個。

  進門后四個人就一齊跪下,秀兒過來把被單慢慢打開,當頭上白布最后打開,大家看清是背負荊條的鎮(zhèn)中,都吃了一驚,一個個呆若木雞。世堂大怒,擲掉酒杯,操起板凳就要砸過去,幸好旁人死死拉住。

  姊妹仨齊聲道:“各位大的,各位小的,孽子鎮(zhèn)中闖下天大的禍事,本來該死,被我們?nèi)⒚镁攘?,旁人一概不知,求各位老少爺、奶輩、嬸輩、侄兒男女輩,請大家看在年幼無知的份上,饒鎮(zhèn)中一條小命。要是不依了,白布裹起,讓他自個跳河去吧?!闭f罷放聲大哭。一時間大家默默無語,心里想姊妹仨那些話說得那么齊整,不知排演了多少回,也罷,也罷,事已過去,得饒人處且饒人。

  老人席上長者們輕議了一回,決定由族長輕罰,以儆效尤。金堂令鎮(zhèn)中在祖宗牌位前跪下,喚過所有年輕小輩,對祖宗牌拜了又拜,朗聲說道:“國法難容,家法不依;從今而后,改過自悔,重新做人?!闭f完,抽根荊條對著屁股重重打了兩下。

  路遠的,家里有事的,年紀大的,陸續(xù)走了,宴席也已撤去,大家圍著鎮(zhèn)中,細底兒問詢。除上山欲投張結(jié)巴一事之外,鎮(zhèn)中均作了祥答。眾人無不稱奇,山中密林間,幾十天不吃飯還活下來,都覺得是個怪才,便說些大難不死必有后福的吉利話。

  不覺間紅日早墜,玄燭高掛梢頭,滿月盈盤,眾人又排開夜宴,把酒歡言。

  席間,有人忽然說新近聽聞有一支兵打外省殺來,過了昆明,已到楚雄,不日間就到鶴慶。大家驚異不已,爭問究竟是支什么兵,兵災(zāi)過去是否會是滿地荼毒。有道是:鷸蚌相持,兔犬共斃,冷覷來令人猛氣全消;鷗鳧共浴,鹿豕同眠,閑觀去使我機心頓息。不知來的是什么兵,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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