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迎賓樓。
雖說沿邊壩是個小鎮(zhèn),但迎賓樓卻是云客滿座,這迎賓樓從外看分為三層,表面如平??蜅R话?,但里面卻有乾坤,穿過大堂便到了屋后成回字形的三層廂房,那三層廂房之上卻罩有頂蓋,頂蓋之上便是為一些大富大貴之人提供歌舞升平的地方,此處為第四層,一片空地,中間駐著紅漆大柱,周邊金黃色的綢緞由屋頂垂直而下,令得這塊天地顯得富麗堂皇。南北雙方一共六扇大窗皆被打開,陽光透入屋內(nèi)與屋頂垂下的水晶珠褳交輝相映。北端橫著紅漆香木做成的長木床,上面鋪著名貴的皮毛,可坐可臥,長木床前也橫著同樣長短的矮木桌,上面陳有果盤、糕點、懷具、錦布等。南北兩邊也對放著排排紅漆香木桌與坐臥的蒲團,上面的餐具食物一應俱全。
慕容琛、李芝華、沈含霜、荊鄴祖皆依次坐于南邊靜候慕容卓??熘廖鐣r卻仍未聽到店主的喚聲,四人心中皆擔心慕容卓不來赴宴。最是李芝華沉不住氣,對慕容琛道:“琛哥,三弟會來嗎?“
其它的人也跟著滿臉焦慮地望著慕容琛,只見他吸了口氣,神情淡定地道:“為了父親,他一定會來的?!?p> 看到丈夫如此自信,李、沈二女也漸漸安下心來等待。
荊鄴祖不習慣他們夫妻三人如此端正的坐法,自己早已撒開腿歪作一邊,時不時地偷喝茶水,吃吃桌上糕點,慕容琛心知荊鄴祖是個逍遙散慢慣了的人,若換作自己,或許也會那樣,只是今日為父親之事要與三弟好好商談,便也不理睬他的行為,而沈含霜知書達禮,荊鄴祖的樣子丈夫沒說她也不好吭聲,只有李芝華轉(zhuǎn)過頭來看了兩眼卻也沒說什么。荊鄴祖對他們?nèi)绱苏J真的樣子自顧地陪陪笑臉,想到沈含霜懷有身孕卻仍舊坐得如此端正,心中便有羞愧,于是連忙停手也雙腿盤起端坐邊等待邊道:“大哥,你那個三弟是不是要把中飯吃完才來呀?“
“想必是吧!“慕容琛干脆地答道。
荊鄴祖夾起盤中的一根雞腿油膩膩地啃了一口便道:“肯定是怕大哥你下毒,唉,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枉費讀了那么多的書,啊呀呀,真是可惜了這么多好吃的?!罢f完將手中雞腿晃了晃就道:“他不吃我們吃,別浪費!還有,“啃了一口就招向沈含霜:“嫂夫人,你肚里還有一個,別餓著他啦!快吃,快吃!”
慕容夫婦三人本是嚴肅認真的模樣,但一聽荊鄴祖說的話及他吃雞腿的如同個餓鬼模樣皆哈哈笑起來。
不久,屋外便傳來店主的聲音:“慕蓉公子請!“
從東門走進一位身著鑲藍邊白衫,容貌俊雅,風度翩翩的公子,荊鄴祖輕輕一笑暗道:“果然是那天所見的慕容公子?!?p> 慕容卓剛踏進門內(nèi),只與他隔著半步的另一只腳也踏了進來,眾人皆尋眼望去,白衣勝雪,清雅秀麗,一股清冷之氣襲來,好似只因她踏入,這凡間的屋篷便成了天界的銀河。
是她!那個彈琴的少女!荊鄴祖的心被重重地猛擊了一下,腦袋頓如被虜進洪鐘罩中一般,嗡嗡嗡地響個不停,似是恍惚之中,那少女好似從幽遠的天際中走來,為相遇,彼此都走過了千秋萬載,輪輪回回,永無相忘。那白衣少女在望向荊鄴祖的時候,臉色也似閃過一瞬驚異,但很快取而代之的便是清冷。
“大哥!“慕容卓的喚聲將荊鄴祖驚醒,荊鄴祖這才回過神來抹了抹臉皮,讓自己確信已是清醒時分,抬眼一看對面,慕容卓、白衣姑娘依次落座,跟在后面的就是青云,與慕容卓一般大的年齡,只是臉色陰沉,目空一切;緊接著的便是白宵,他是一個四十歲開外的中年人,沉穩(wěn)之極,從他嚴峻的面容當中看不出除了護主之外的心意。
慕容琛舉起酒杯,兩位妻子也跟著依次舉起手旁的酒杯,而荊鄴祖因為不喝酒,只得以茶代酒,也跟著舉杯有模有樣地向著對面。
慕容琛道:“三弟,請!“
慕容卓一行四人除了那位白衣少女也都舉杯示意,喝下杯中之酒。白衣少女只是在一旁靜靜地觀察著這屋中之人,神情清冷,似是個局外之人。慕容琛認不得那白衣少女,想必是三弟喜歡的女子,只是她全身散發(fā)出一股猶若清泉一般的幽靜的深遂意境令得他無法再過問。今日一宴只為與三弟商談父親之事,這少女古怪行為就免了吧。其他人也都是看著慕容琛行事,見他毫無介意便都默默忍耐。
“三弟,大哥心直口快,今日請三弟到此就是為了父親病危一事?!澳饺蓁¢_門見山地道。
慕容卓端坐正直,道:“父親危在旦夕,莫非大哥已找到仙靈芝?“
慕容琛果然沒有猜錯,三弟來此果然是為了仙靈芝,爾后便搖搖頭即道:“大哥無能,并沒有找到仙靈芝?!翱磥硭€是不忍將風波樓假傳消息的事告知三弟。
慕容卓神情有些動怒,但只一瞬間,神情依舊恢于平靜:“既然大哥沒有找到仙靈芝,還請三弟到此赴宴豈不浪費時間,難道大哥真的將父親性命視作兒戲么?“說完這話,慕容卓的神情徹底顯得有些憤怒。
“人命關(guān)天,何況是至親。三弟,你誤會大哥了?!澳饺蓁〉?。
“大公子,有何事請速速道來!“青云臉色冷峻地問道,口氣中毫無對大公子的敬意,卻有些不屑和高傲。
李、沈二人自是聽出,但看在丈夫面上敢怒不敢言,倒是荊鄴祖快一步直道:“喂喂喂,你是個什么人?怎的口氣這么不善?“
“在下慕容世家五大護衛(wèi)之一,青云!“青云哼笑一聲眼都不瞧對面的人一眼即問:“你是哪位?“
荊業(yè)祖撇撇嘴,心中道:嘿,這個青天大白云,居然連正眼都不瞧我一眼!既而沒好氣地道:“荊鄴祖!你爺爺!“
青云一聽,頓而火冒三丈就要起身撲過去,卻被白宵拉住。青云道:“別拉我,這小子居然敢罵我!“
“誰說我罵你啦?“荊業(yè)祖學著小胖將下巴抬得老高對青云道:“你拜祖先的時候怎么知道你爺爺在哪兒看著你。“言外之意就是指剛才青云沒有正眼瞧他。
慕容琛在心中笑道:荊兄弟,還真有你的。表面依舊不動聲色地假裝勸荊鄴祖:“荊兄弟,你暫且品嘗這迎賓樓的佳肴,大哥自會向三弟說明事情原由。“荊鄴祖“哦“了一聲便低頭夾了一塊雞肉就往嘴里塞,還調(diào)皮地朝氣憤不已的青云拋個眼色,令得他更是火上加油。
“哼,我家公子在談家事,你這個從哪兒冒出的外人居然厚臉皮地在這兒騙吃騙喝摻和他人家事?!扒嘣齐p手抱胸譏諷荊鄴祖。
荊鄴祖口中“啊喲“一聲就瞪向青云,直道:“我稱慕容琛為一聲大哥,他便是我的義兄,義兄有難,我這個義弟怎么會袖手旁觀?倒是你這個慕容家的下人,跑這兒來不好好站著居然也跟著騙吃騙喝摻和他人家事,我還沒教訓你呢,倒先向我發(fā)難了?!扒G業(yè)祖說完這話時卻感覺對面一股迫人的殺氣陣陣襲來,空中隱隱現(xiàn)出道道綠色光波,不由地雙手撐于蒲團皆力將殺氣擋回去,轉(zhuǎn)動眼珠子見慕容夫婦三人似是并沒有發(fā)現(xiàn)這個狀況,看來是有人只朝著自己一人暗中出手,荊鄴祖正視對面的四人,果然看出白宵眼睛盯著自己一眨不眨,看來是他對自己施展隔室傳功來試探武功,此人果然好功夫,居然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得瞞過慕容琛這樣的高手而對自己施加殺機。荊鄴祖輕笑一聲,在橫桌底下猛然翻掌推出,硬是將白宵的功力打了回去,令得白宵雙手似被電閃一般,觸動了一下橫桌,差點兒驚翻桌上的美酒。
慕容琛雖也有些感覺,但荊鄴祖與白宵之間的暗中較量只不過在一瞬的相交之間,很快一切也都歸于平靜,目光投向荊鄴祖之時,見他雙眼微瞇,臉露調(diào)皮之意,但聽到白宵案前的酒杯晃動,便立即憑空推出一掌,如同一陣風吹來將那只小酒杯裹穩(wěn)輕輕地斜倒入白宵忙伸出的右手掌中,白宵抬眼看了一下慕容琛,眼中雖有感激,但仍深藏復雜的意境,任是慕容琛也無法讀懂。
慕容琛抽回眼光再次掃向荊鄴祖,耳中響起剛才荊鄴祖稱自己一聲義兄令得心中好一股溫熱,但他后面所說的話中將青云的身份貶得也太不堪入耳,要知道,在慕容世家,五大護衛(wèi)的地位在慕容主人的眼中如同親生兒子一般,荊鄴祖如此之說的確是有點兒過分了。不過,不知者不罪,慕容琛便道:“荊兄弟。。?!?p> “犯不著與他生氣!“白衣少女終于輕啟朱唇輕輕地對青云道,也打斷了慕容琛的勸語。荊鄴祖一移目光就接到了那白衣少女眼中射來的寒光,心兒不禁一顫,這目光讓荊鄴祖從心底升起一絲怕意。這少女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物?
“仙靈芝雖沒有找到,但大哥希望能與三弟一同回家?!澳饺蓁〈嗽捯怀隽畹媚饺葑颗c青云、白宵皆驚愕不已,他們心目中蠻橫不講理的三夫人的兒子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不會是聽錯了吧?慕容琛早已料到他們心中所想便接著道:“作為人子,誰都不希望在他老人家彌留之際互相不和?!?p> “哦?“慕容卓置疑道:“大哥想在父親面前做個榜樣,讓他老人家走得安心,然后,大哥便可心安理得地唾手慕容家主之位了。“
“三弟還是誤會了?!澳饺蓁[手道。
慕容卓笑道:“誤會你不要緊,只要不是誤會三夫人即可。“
慕容琛聽他如此一說,想必他仍舊是無法改變對自己母親的看法,但他依舊耐心地道:“家母的確是很想我繼承慕容世家,但,我慕容琛過不慣被慕容家規(guī)所約束的生活,我只愿帶著妻兒浪跡天涯,看遍天下所有的大好河山,此生便心滿意足?!?p> “心滿意足?“慕容卓鼻中哼笑,即道:“若你真的不愿意繼承慕容世家,那為何當初我接任風波樓之時,你卻逃往昆侖山脈足足有兩年之余,遲遲未將樓主之牌交出來?!?p> “誤會呀?!澳饺蓁〉溃骸拔以缫褜侵髁钆平挥晌夷赣H,只是。。?!?p> “哼,只是你那母親卻一直想等到你回來。“慕容卓明顯露出對慕容琛母親的不滿,這令得慕容琛臉色逐漸由慚愧轉(zhuǎn)為憤怒,他也是個孝子,盡管母親有時的作法不妥,但又怎能容忍他人口中對自己母親如此不敬?
慕容卓看出大哥心中的不滿,他本也是個飽讀詩書之人,按理說自己方才的話語的確是有辱長輩,便將話峰一轉(zhuǎn)即道:“好,那個暫且不論,當初二姐嫁到西垂邊界之時你卻是不同尋常地出來支持你母親的意愿,毫無理會二姐的真實感受,這又是為何?你不是不想管家中之事嗎?“
慕容琛猛然睜大雙眼,不敢相信地問道:“二妹她不愿意嗎?“
“二小姐生性溫順,雖心中不愿,但終究敵不過家中長輩的安排,在臨走之前曾求過三公子幫忙?!鞍紫劦侥饺菁叶〗阒卤憩F(xiàn)得出奇的平淡,只聽他道:“三公子本是勸阻老爺解除這個婚約,卻沒想到大公子你突然鼎力支持令得三夫人順水推舟,將二小姐提早送往西垂大漠。“
“我怎么不知?“慕容琛邊想邊道:“我娘明明……對了。。。!“慕容琛猛地一拍大腦,才知此事母親在其中阻隔,是母親隱瞞了此事真正的陷情,悔疚頓時涌入心中,難過不已,不禁直道:“不知二妹在那里過得可好。“
沈含霜半信半疑地道:“怎么會這樣呢?二妹不愿去西垂大漠怎么不說呢?。。。哦,對啦,二妹是個少話之人,但凡有事都放在心中從來都不曾告訴過別人,就算我這個從小玩到大的表姐,也不會告訴她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吧蚝D(zhuǎn)頭望著一臉悔痛交加的丈夫道:“表哥,都是造化弄人,你別太自責了?!?p> 慕容卓看得出來大哥是真心悔疚,也是真的不知二姐對于婚約隱有不滿,輕輕嘆了一聲即道:“二姐的生活過得還算平靜,但我看得出來,她對于你當初的支持還是耿耿于壞,找個時間去看看她,將此事說明吧?!?p> “多謝三弟!“慕容琛聽到三弟如此一說,知他是解除了與自己的一段糾結(jié),心胸便開始開闊起來,與三弟這么多年積聚下的誤會看來是有解了。
“大哥言重了?!澳饺葑棵嫔o太多變化,仍舊一幅平平淡淡的語氣,許久才意切懇懇地道:“大哥,你是長子,理應繼承家業(yè)?!?p> 這話第一次從慕容卓口中說出著實令慕容琛及在坐的一切人都十分驚訝,想必慕容卓早是料到眾人有如此的反映,便繼續(xù)對慕容琛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其實我知道你并無意與我爭斗,只是你娘太過傾慕于權(quán)勢。。?!澳饺葑恐肋@話說得有點兒重,但卻是事實,令得慕容琛心絞難忍,慕容卓也只有嘆惜搖頭,接著道:“我娘又何嘗不是呢?慕容世家在江湖之中以通天閣而聞名天下,掌握了通天閣的鑰匙便是掌握了全天下的所有的一切,試問,哪個不想擁有通天閣的鑰匙呢?“
慕容琛聽后即道:“三弟若想,拿去便是!“
慕容卓嗤笑一聲,不屑道:“自從十四年前進去過一次之后,我慕容卓早已心滿意足。“慕容卓這話令得李、沈、荊三人怔得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回憶起慕容卓剛才所說的十四年前就已進去過,這么一算,莫非那慕容卓早在他十歲之時就有過人的本領(lǐng)么?居然如此之小就能闖過曬圖谷進入通天閣,真是所疑匪思啊!荊鄴祖不得不正視面前坐著的慕容卓,白面書生,不容小覷?。?p> 慕容琛深知三弟說話便如他做人一般正直無欺,便對此絲毫沒有懷疑,同時也佩服三弟的心態(tài),對知識的無欲而求,著實讓人佩服,據(jù)此,便揚聲道:“三弟果然胸襟坦蕩,大哥著實佩服!“
慕容卓此刻臉露微笑,顯然受震于慕容琛毫不保留的真心贊嘆,便道:“大哥何嘗不是如此?若非你娘所逼,大哥也不會攜帶妻小在外逃避?!澳饺葑窟@話說得慕容琛夫婦三人深有體會,繼而又聽到慕容卓道:“這慕容世家定當由大哥來繼承,只是三弟在此誠摯勸告,當大哥成為慕容主人之時,切莫因母子情深而錯開通天閣!“
李芝華與沈含霜當然沒想到慕容卓會當面說出這種話來,心中既是欣喜又是著急,欣喜的是丈夫能成為慕容家主人,哪個妻子不盼著丈夫光宗耀祖,聲名遠播;而著急的便是丈夫的性子的確是放蕩不羈,是怕不慣于慕容主人這個頭銜。
“三弟!“慕容琛揚手止住了慕容卓方才所說的話,似是這一揚手要將慕容卓的話推回去一般:“大哥說過,只想與妻小平平淡淡過完一生,看盡世間美景,走遍人間山河,無意角逐慕容主人之位。“
慕容卓聽后并沒有再辯,也只是端坐著,頷首而微露笑意,目光卻偏向于那個名為荊鄴祖的少年,只見他也獨坐一旁手撐在早已撒開的大腿上,笑逐顏開地望著慕容琛,似也如自己一般欣賞著慕容琛所說的話,想必此荊鄴祖也是個不為名利而爭而斗的瀟灑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