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正深忙道,“累岳父岳母久候,是小輩們不孝”。
謝昌擺手,“今天家中來了客人,你和耽哥兒,仲哥兒隨我去外院,阿妙,你帶著孩子們在這里陪你母親用膳”。
謝氏,閨名謝探妙,在家中排行第三,是謝氏那一代嫡支唯一的女兒。
謝家的女兒向來是和男兒一般教養(yǎng),不但和兄弟們一起論序齒,連起名也和兄弟按同樣的輩分取。
男人們走后,謝老夫人吩咐擺膳,氣氛越發(fā)的沉寂壓抑起來。
花廳里擺了四桌席面,謝老夫人帶著謝嘉檸和謝嘉檬坐一桌,豐氏站在一旁伺候,其余人坐了一桌。
每一桌上都擺著相同的菜色,只謝老夫人以及她右手邊的座位前多了一碗白如玉,濃如漿的羹湯。
謝老夫人右手邊空著,是為豐氏預(yù)留的。
那羹湯名字十分樸素,叫羊乳羹,主要食材是羊乳,做法卻十分繁瑣,里面光是各種輔材就不下二十種,大小火交替不間斷的熬上三個時辰才能得一小碗。
據(jù)說能強身健體滋陰養(yǎng)顏,最是適合已婚婦人,是謝家祖?zhèn)飨聛淼姆阶印?p> 幾十年來,每天的早膳、午膳謝老夫人和豐氏必定是要喝一碗羊乳羹的,謝氏也是,無論春夏秋冬,每天都是必定要喝的。
可惜,回了娘家的謝氏面前卻沒有這樣一碗羊乳羹。
不知怎的,仇希音就想到了一句話,天道好輪回,老天饒過誰?
上輩子,在她不長不短的一生中,謝氏充分向她這個親生女兒顯示了何為無視,何為不喜,所以,她也就順理成章的被自己的親生母親無視不喜了。
當(dāng)然,也許,她搞錯了順序,謝氏被自己的母親無視不喜,所以就也要無視不喜自己的女兒,正好,她,撞到了謝氏的槍口上。
謝老夫人動了第一口后,豐氏便笑著請眾人開吃,不要客氣,不要拘束。
豐氏是謝老夫人的娘家侄女,又給她生下了謝嘉樹,十分得謝老夫人的青眼,意思的布了幾筷子菜后,謝老夫人就命她坐下吃飯。
整個家宴中,謝老夫人只和豐氏、謝嘉檸姐妹偶爾說幾句話,完全無視謝氏以及隨著謝氏回娘家的所有人。
謝氏腰背挺直,脖子高昂,微垂著眼專心致志的吃著東西,別說說笑,眼風(fēng)都不多動一絲,下面仇氏和幾個小輩更是不敢笑也不敢說話。
整個花廳中只能聽到謝老夫人那一桌的說話聲,以及豐氏偶爾硬著頭皮勸這邊幾桌的客人多吃點的聲音,氣氛詭異而凝滯。
可憐她的舅母!
除了謝氏還能神態(tài)自如的不緊不慢吃著東西,其他人,包括謝嘉檸和謝嘉檬都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和活動力度,緊握著筷子一小口一小口輕輕的吃著丫鬟夾到碗中的飯菜。
吃什么,吃多少,沒有一個人會在意,所有人都祈禱著謝老夫人快點吃完,這場煎熬快點過去。
好在謝老夫人注重養(yǎng)生,吃的不多,加上那羊乳羹看著不多,卻十分的真材實料,謝老夫人一碗喝下去也就吃不了什么了,吃飯時間通常不會超過一刻鐘。
仇希音盯著面前的的飯菜,心中默念,“出錯出錯出錯……”
許是她的怨念太大,又許是仇不恃本來就害怕謝老夫人,在這般緊張的令人窒息的環(huán)境中本來就容易出錯,她手中的筷子“?!钡匾宦暣囗懪龅搅耸诌叺奶一ㄊ㈤_的粉彩小瓷碟。
所有人的呼吸都為之一頓,仇不恃臉都嚇白了,右手跟絞麻花似的絞著手中的筷子。
謝老夫人慢慢抬起頭,目光慢慢移到了仇不恃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仇不恃覺得謝老夫人這簡簡單單的抬頭,看過來的動作足足做了有一刻多鐘的時間,而這一刻多鐘的等待比她得知仇希音要回來的消息時更要難熬一百倍!
終于,謝老夫人的目光落到了仇不恃臉上,又落到謝氏身上。
“比你當(dāng)年還不知禮數(shù),倒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謝氏不緊不慢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動作優(yōu)雅,仿佛在撥動琴弦,“有其母必有其女,母親這句話說的好,女兒在知道自己不知禮數(shù)時,從來不敢忘記自己是誰的女兒”。
謝老夫人冷淡的目光頓時變成了刀子,重重削在謝氏臉上。
豐氏忙打圓場道,“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去給四表姑娘換副碗筷!”
她話音剛落,就有丫鬟小跑著進(jìn)來喊道,“老夫人!四爺說想念老夫人了,要來陪老夫人用飯!”
平日,要是她敢這般冒失的跑進(jìn)來,高聲大喊,謝老夫人定會立即將她賣出府去,可現(xiàn)在,她帶來的是謝嘉樹要來的消息!
謝老夫人頓時雙眼放光,一張老臉如千年冰雪遇上了春日暖風(fēng),瞬間解凍融化開來,從謝氏進(jìn)門起第一次露出笑容來。
“快!將飯菜都撤下去!重辦了席面來,要快!這都多晌會了,四爺肯定餓了!
吩咐廚房做四爺最愛吃的筍片湯!要用最新鮮,最嫩的春筍!再換上四爺最愛的那套臘梅迎春的粉彩碗碟!”
從謝氏進(jìn)門起,謝老夫人說過的話加起來也沒這一小會的工夫多。
豐氏笑著站了起來,“母親,丫頭們都記著哪,樹哥兒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這正明堂的丫頭哪個不牢牢記著?母親就安心坐著,等著樹哥兒來就是”。
謝老夫人因為心情好,對著豐氏更加和藹了,“你也坐,你是他娘,總沒有要站著迎接兒子的道理”。
不多會,外間叫著四爺?shù)穆曇舯愦似鸨寺涞捻懥似饋恚x老夫人忍不住站了起來,豐氏,仇氏和眾小輩自然也跟著站了起來,唯有謝氏捧著茶杯不動如山。
謝老夫人高興下卻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她的全部心神精力都集中在那個緩緩而來的小小身影上。
仇希音微垂著頭,心中的激動卻不比謝老夫人少,終于,終于,終于她又能見到表哥了!
終于,萬眾矚目之下,謝嘉樹走到了謝老夫人面前,正要俯身行禮,就被謝老夫人一把摟進(jìn)了懷里,“我的乖乖兒,可不要行禮,累著了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