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晚眾人都累了,寧慎之和謝探微都吩咐將飯菜端到房間吃,其他人就也都懶得出來吃,只在房間湊合吃了點。
鳳知南吃過晚食后就上了床,閉目盤膝而坐,雙手自然垂在膝上。
仇希音見過蘭十九也曾這般打坐過,便也不打擾她,練了半個時辰字,又看了半個時辰書,見鳳知南還在打坐,吩咐梳洗。
待她梳洗妥當(dāng),鳳知南也下床梳洗,仇希音就坐在床邊等她,待她梳洗妥當(dāng)走到床邊,起身問道,“公主習(xí)慣睡里面還是外面?”
“外面”。
仇希音便率先上了床,爬到里面,躺好,蓋上被子,客房里雖然只有一張床,但好在有兩床被子。
仇希音躺下后,鳳知南也上了床躺下,仇希音注意到,她并沒有換上寢衣,從上到下穿得整整齊齊,只打散了發(fā)髻,用一根黑色的絲帶將頭發(fā)綁在腦后。
仇希音沒有多問,安靜閉上眼睛,她感覺到大雪上前幫鳳知南掖了掖被子,放下帳子,接著就是一陣衣物拂動的窸窣聲,有人吹滅了蠟燭,房間陷入黑暗之中。
旁邊多了個鳳知南,仇希音雖然累極,卻很難安心入睡,也不知道到什么時候才朦朦朧朧睡著了,仿佛只是剛睡著就聽到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卻是丫鬟婆子們已經(jīng)開始起床了。
她閉著眼睛沒出聲,不想緊接著鳳知南就起來了。
人家公主都起了,她自然沒有賴床的道理,仇希音只得也跟著坐了起來,不想外面竟還是一片漆黑。
鳳知南回頭看了她一眼,開口道,“你若是不想去看日出就再睡一會”。
仇希音踟躕著沒出聲,鳳知南再次開口,“你別去了”。
仇希音歉意一笑,“那就勞煩公主幫我請個罪,我昨兒實在累了”。
鳳知南點頭,很快收拾妥當(dāng)出了門,外間喧嘩了一會,又歸于寂靜,仇希音朦朦朧朧睡著了。
她一覺醒來已是辰時了,照例先練了一個時辰字才命梳洗,紅蘿端來了一大碗熱騰騰的白粥,這時候寺中的廚房里就只剩下這個了,所幸她們帶的點心還剩了些,仇希音也不挑,就著粥吃得七分飽就放下了。
紅蘿一邊伺候她漱口,一邊道,“剛才奴婢去廚房,看見四爺在院子前面的亭子里看書,蘭七說四爺已經(jīng)在那里等姑娘等了一個早上了”。
仇希音哼了一聲,問道,“其他人都去看日出了?”
“奴婢聽小沙彌說寧郡王和四公子在和蓮生大師下棋”。
仇希音猶豫了一會,到底是對蓮生大師的好奇占了上風(fēng),問明他們在哪下棋,起身往外走去,果然剛出院子就看到了謝嘉樹坐在不遠處的涼亭里拿著一本書看。
她也不看他,徑自從涼亭邊走了過去,謝嘉樹也不吭聲,只默默起身跟在她后面。
兩人就這樣誰也不理誰的到了蓮生大師所居的院子外,仇希音命紅蘿進去求見,不想竟是寧慎之親自出來了,道,“重華說樹哥兒不許進去,要等仇三姑娘消氣了再說”。
謝嘉樹聞言看向仇希音,欲言又止,仇希音哼了一聲,朝寧慎之福了福,跟著他往里面走去。
寧慎之想是不慣和小孩子打交道,沉默了一會生硬問道,“仇三姑娘怎么沒和阿南一起去看日出?”
仇希音實在不愿多同他打交道,簡單嗯了一聲。
于是,寧慎之也不說話了,兩人沉默著往里走,忽地,仇希音猛然頓住腳步,目光直直落到與謝探微對面而坐的男子臉上。
從她的方向正好看到他迎著光的臉如春曉之花,如畫如描,眉心一塊殷紅的胎記,形如初綻之蓮。
因著這個個特殊又寓意吉祥高潔的胎記,他剛出生便得飽學(xué)儒雅卻性子嚴苛的父親賜下了滿是愛憐的小名---小魚兒,取意自古樂府的《江南》曲: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他的父親,仇希音曾見過一次,那樣一個嚴肅嚴苛不茍言笑的大儒能給自己的兒子取這樣一個活潑的小名,足見對其憐愛之深。
事實也正如他的小名所昭示的,這條小魚兒在家族的保護培養(yǎng)下,在父親的憐愛教導(dǎo)下,眾星捧月般長大,在十九歲那年以一篇洋洋灑灑的《廣寒賦》名震江南,與謝探微齊名。
也就是在那一年,剛剛四歲的仇希音第一次見到他。
太祖母指著他對她說,“音音,你看,那就是與你小舅舅齊名的江南第一才子,你瞧他好不好看?”
她站在茶樓二樓的欄桿后踮著腳看他,看著那個色如春花,卻干凈如冬雪的少年,他的容貌氣質(zhì)太過出塵出眾,以致于剛剛四歲的她牢牢記住了他。
一年后,她第二次見到他時,他已經(jīng)不再是她曾經(jīng)見到的那個干凈如冬雪的清貴少年,她卻還是一眼認出了他。
“你跟我回家,我請大夫給你治傷”。
曾經(jīng)在清波之上,現(xiàn)在卻深陷污泥,滿身傷痕化膿惡臭,乞丐般伏在街角的少年木然轉(zhuǎn)過眼神看她,半晌才問道,“治傷,為什么要治傷?”
他聲音喃喃,不像是在問她,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五歲的她認真想了半天,最后肯定道,“太祖母說,身子再疼也要忍著,藥再苦也要咽下去,因為最重要的就是要活著”。
那是五歲的她遇到那樣一個問題,能想到的最高深的回答,即便那時候的她還不明白這一番話的含義。
他和她回家了,在太祖母的農(nóng)莊里養(yǎng)了足足三個月才勉強能下床行走,當(dāng)他拄著拐杖,穿著仆役的粗布灰衣再次出現(xiàn)在她面前時,她恍然又見到了那個初遇時傲雪凌霜的錦衣少年。
“小小姐,”他學(xué)著莊子里的仆役佃農(nóng)般叫她小小姐,說,“我不能在莊子里白吃白住,聽說小小姐喜歡吃螃蟹,正好我很會做雪花蟹斗,小小姐想不想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