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一直把我送到我家樓下,笑著看了看單元門上的門牌。
“蘇老師,沒想到你跟安旭住的這么近。你住二單元,他在三單元。”江南笑吟吟的說,卻一直目光深邃的注視著我。
我沒興趣跟他探討這個話題,我怕再探討下去,會得知我家跟安旭家就只隔著一道墻。
就算真的只隔著一道墻,也不要讓我知道。因為如果真的是那樣,我會立刻搬走,而我最害怕最厭倦的就是搬家。
我不喜歡江南的目光。他的目光太深邃,那種注視就像是一把無形的利刃,似乎能夠剖開所有的東西。
而我最討厭的,就是被看穿的那種感覺。那種感覺,就像是被赤裸裸的丟在光天化日的大街上,狼狽至極不如過街老鼠。
我匆忙的跟他道別,彼此都很世俗老練的客套了幾句。就在我已經(jīng)走進單位門的時候,身后的江南突然說:
“蘇老師,以后我們可能會經(jīng)常見面了?!?p> 我的腳步稍微停頓了一下,但是我沒有回頭也沒有應(yīng)聲,裝作沒聽見便急忙直接上樓了。
回到家里,我的內(nèi)心里有種忐忑不安的感覺。下意識的走到窗前向下望去,單元門門口空無一人,我的心頓時踏實了。
江南?江南?
這個名字很熟悉,可是為什么我卻一時之間想不起來關(guān)于這個學(xué)生的情況?
我急忙找出來相冊,翻看老照片。
很快就翻到了我教的第一屆學(xué)生的大合影,我逐一查看排除,最后定格在最后排最右邊的那個矮個子男生身上。
沒錯,這個矮個子男生就是江南!
我翻看了相冊后面的備忘錄,終于慢慢想起來了他的一些情況:這個叫江南的小男生,是當(dāng)時班級上的學(xué)習(xí)委員。
由于這個孩子老實話少,幾乎不犯錯誤不惹禍,所以我對他的印象不是很深刻。
可是,看著老照片上的這個矮個子男生,我卻怎么都沒法將他跟剛才見到的高大英俊的男人聯(lián)系在一起。
他們,真的是同一個江南嗎?
看來不止是女大十八變,男孩子的變化也是可以翻天覆地的。
我合上了相冊,不想再過多的翻看其他照片。我不喜歡重溫過去,我不知道這是為什么,也不想知道為什么。
我按照二寶說的方位,找到了她的玩具。
然后我開始澆花,昨天帶孩子們回來沒有給它們澆水,是因為我挨盆摸了,盆里的花土不干,所以拖沓了一天。
我家里的花兒們,現(xiàn)在正在怒放著。上次回來只開了兩三盆,現(xiàn)在幾乎都盛開了。
但是我卻叫不上來名字,實際上我也從來沒研究過家里這些花的名字。
對于我來說,它們叫什么名字不重要,關(guān)鍵是我也記不住,我的記性實在是太差了。
澆完水,我又清理了一下花盆。由于花兒開的太茂盛,有些正在盛開狀態(tài)就凋落了。
沒有及時清理,它們都已經(jīng)成了干花。一朵朵的撿起來捧在手里,卻煞是好看。
我掏出來手機給這捧干花拍照,想留住它們這最后的芳華。
正在這時,我的手機鈴聲響了。平日里除了快遞,基本沒人給我打電話,突然有電話進來嚇了我一跳。
看了看來電顯示,是個陌生號碼。我遲疑了一下,還是接了。
接通了但是我沒說話,對方似乎也有意沉默了一下,隨后說:“蘇老師,是我,江南?!?p> 江南?怎么又是江南?他怎么會有我的電話號碼?
我說:“哦,是江南啊,你好?!?p> 雖然是曾經(jīng)的師生,現(xiàn)在卻都是老練的成年人。剛剛見過,現(xiàn)在卻彼此還在電話里客套寒暄著。
江南說:“蘇老師,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嗎?以后我可能會有很多地方要麻煩你,還請你多多關(guān)照?!?p> 我說:“可以,但凡是有我能幫到的地方,你可以隨時聯(lián)系我?!?p> 他說:“好的,謝謝老師?!?p> 于是互相掛斷了電話,不一會兒我的手機就進來了微信。我通過了他的添加請求,看了看他的網(wǎng)名:塵埃。
我的心頓時一驚。我的名字叫末,就是微不足道、似塵如埃的意思。
我的父親是一名民辦轉(zhuǎn)公辦的小學(xué)老教師,他一生重男輕女,可是越是盼兒子就越是生女兒。
我的兩個姐姐都不明原因的夭折了,我的母親生下我就坐了病再不能生育,我爸一氣之下,把我的名字由蘇歡改成了蘇末。
沒錯,我爸一直都不喜歡我,甚至是恨我的。他似乎覺得,是我的出生斷了他生兒子的夢想。
所以此后若干年里,我媽都把她被離婚的罪惡之源,使勁的扣押在我的頭上。
我不喜歡我的名字,所以我給自己又起了一個名字叫蘇離,離開的離。
如果能離開所有的是非對錯,我會義無反顧的離開。然而那種決絕的離開,就只能是死亡吧!
而我還不能死!我的孩子們太小,我怎么可以一了百了?
所以,無論發(fā)生什么,無論我活成了什么樣子,有孩子們在我就有活下去的理由和動力。
我叫蘇離,我跟所有后來不斷相識的人說我叫蘇離??墒牵业膽艨诒旧系拿诌€是蘇末。
我還在小學(xué)任教時,我的領(lǐng)導(dǎo)、同事、學(xué)生,都知道我叫蘇末。
正經(jīng)在職教師,是必須得用戶口本上的名字的。
可是自從離職后,只要不用出示戶口本或身份證,我就叫蘇離。
我曾經(jīng)嘗試著去改名字,可是需要我爸的戶口本,就不了了之了。
我爸是不會協(xié)助我改名字的,他甚至都不愿看到我,更不關(guān)心我的狀況。
我的網(wǎng)名就是我自己認可、用來行走江湖的名字,反正我覺得一看就是真名字。
姓蘇,名離,蘇離。一目了然,這就是個真名字。
然而叫塵埃,那肯定就是個網(wǎng)名了。想想江南那高大的身材,網(wǎng)名卻叫塵埃,一看就是挺有故事。
剛加上,他就說話了。
他說:“蘇老師,我可以叫你蘇離嗎?”
直接稱呼自己授業(yè)老師的名字嗎?做為學(xué)生直呼老師大名,近二十年未見就能成為理由了嗎?
我說:“一日為師的下一句是什么你知道嗎?”
他秒回:“我知道,我明白了。蘇老師,我錯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