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溫池中的李君晟半睡半醒,他身上那件素紗單衣全然被打濕。
李君菡還看著蓮漏,見她哥面色蒼白,她浮躁了半日的心,突然就靜下來了。午宴的事,她決定先推脫掉,就說晚上沒睡,身體有些不舒服,要休息。
李君菡過來向半昏迷的李君晟道:“你先休息,我上去著人通報一下,讓英親王和太子二人招待那些外國使臣?!?p> 李君晟的眸子微啟,似乎在說好。
李君菡忙上去,她在御書房等了片刻,安公公果然來了。
安公公道:“陛下,大同殿已經(jīng)準備就緒,菜都備齊了,就等著您移駕?!?p> “朕有些不適,昨夜思杰說朕要多休息,你傳朕的口諭,讓英親王和太子二人招待外賓吧。”李君菡聲音低沉著,她方才被她哥的情況嚇到了,臉色竟有幾分蒼白,看上去確實有些不好。
安公公身體緊縮著,微微抬頭看皇上,忙道:“陛下,可要傳太醫(yī)?”
“不必了,想是昨夜守歲,今日上半日又消耗了許多精神,朕去休息下便好。你且去傳朕的口諭吧?!崩罹帐疽獍补讼?,隨后起身往紫宸殿方向去了。
安公公目送皇上往紫宸殿方向去。他細細思量,皇上從年三十五更便上朝,安排了年后的事宜,又安排外臣的儀程,一晚上的又是守歲,一直到今日都沒合眼過。安公公微微嘆了口氣,皇上生活向來樸素,后宮都無一個體己的人噓寒問暖,左右雖有些侍衛(wèi),終究只能是些粗使的。朝堂之上,雖然和英親王是兄弟,然英親王體弱多病,皇上萬分體恤,哪里還愿意讓英親王勞累。恒親王雖有武功,到底勇武有余英明不足。安公公想到此處,無奈搖頭,古時的皇上擁有三宮六院,擁有歌姬樂吏,他們還說自己是孤家寡人,那是在縱聲色之極上的無人能及的偽善自嘆而已,咱們的皇上,可真的是克己寡欲,全想著天下去了,可誰又能真正體量陛下呢。安公公除了無奈便是嘆息,只得去大同殿回話去了。
安公公到了大同殿,去和英親王回稟了數(shù)句,又與太子交代了幾句,便傳口諭。他并沒有明言皇上身體不適的話,只道:“傳皇上口諭,由太子殿下與英親王與外臣同用午膳,豐年有慶,天下大同。”
外國使臣們見韶國天子并不來用膳,都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最為驚訝的還是藤原俊乂。他才安頓了被人暗算的宮澤過來,宮澤說暗算她的人身手極好,好像就是李無逸。那人雖然逃走,卻中了她下的毒。這樣懷疑的念頭在藤原的心底一閃而過,瞬間又被打消。藤原的眼睛微合,很快又恢復正常。
藤原身邊的陪使西山地上向藤原道:“可有什么問題嗎?”
“沒有!”藤原的語氣總是不冷不熱,叫人看不出絲毫的情緒。
英親王示意太子李廷上前,李廷在朝堂上的時候便和那些外使都混熟了,也不拘禮,端著酒杯上前向外國使臣道:“今日是中原的大年初一,諸外臣不遠萬里來使我朝。本殿就代表陛下,與各國使臣共飲此杯,瑞雪豐年,普天同慶?!?p> 恒親王和王麒帶著御前四杰去檢查皇城四周的換防情況。所以在場作陪的知剩太子和英親王以及一些朝臣們。這陣勢對那些外賓來說也已經(jīng)夠龐大了。
見太子上前敬酒,有些使臣們和太子已經(jīng)熟絡,很是配合。有些使臣卻不服一個小孩子出來陪客,似乎是在對他們的輕慢。然而這種不滿的情緒也只能停留在心底的不悅,他們很快被天朝精美可口的菜肴所吸引。
那些和太子熟絡的外使已經(jīng)在和太子討論菜品了,李廷也滔滔不絕地說起來,那些心有微詞的外使也聽得入神,吃起來更是贊不絕口。一聽到太子說這是天朝規(guī)制最高的宴會,待會兒的晚宴會更加隆重時,大家都萬分激動,全然將韶皇未來作陪的事拋到九霄云外。
這時英親王才喚安公公過來,低聲道:“陛下身體可有大礙?”
“王爺寬心,陛下只是實在困倦,昨日五更到今日,又一直在忙碌,這就算是鐵打的身體,也熬不住呀?!卑补曇粲值陀旨?,他對英親王的敬重和在皇上那是一樣的。
“皇上可說了要御醫(yī)過去的?”
“陛下說不用,昨夜姚思杰也說陛下要多休息的?!?p> “你讓四杰將皇上的午膳備好,再去太醫(yī)院把姚思杰叫來,我問問情況?!?p> “是!”
太極殿極其寬敞,兩旁的使臣都在那談論菜品,左右的侍臣絡繹不絕地換著菜。每上一道菜的時候,御廚喊了菜名字,太子李廷便要起來介紹一番。
大同殿的熱鬧非常,紫宸殿內(nèi)卻冷冷清清。李君菡自己都忘了是用午膳的時間,而是在地下城里守著她哥。
李君菡坐在一旁,一直盯著李君晟。她下來的時候便將讓太子接待外賓的事說了,可她哥并沒有什么反應。她已經(jīng)給李君晟把了好幾次脈了,脈象逐漸恢復正常。
“你這有沒有什么藥材,我去給你熬藥?!崩罹针S意問,雖然她哥眼睛都沒睜開。
李君晟竟睜開了眼睛,他低聲道:“金銀花六錢,連翹六錢,蘆根六錢,竹葉三錢,薄荷三錢,荊芥三錢,甘草三錢,川貝母五兩,枇杷汁七兩,南沙參五錢,茯苓五錢,化橘紅六錢,桔梗三錢,半夏六錢,五味子三錢,瓜蔞子七錢,款冬花七錢,遠志兩錢,苦杏仁四錢,生姜五錢,薄荷腦二錢,蜂蜜三兩,糖漿二兩,麥芽糖二兩,藿香五錢。”
這么多……
“這是干什么用的?”李君菡覺得實在有些多,最主要的,都是些普通的草藥,能起什么作用?
“生津補氣,調(diào)心降火?!崩罹伤坪趸謴土艘恍?。他又道:“地下城的藥房里有藥,你先熬著,我先上去?!?p> “那我先去給你熬藥了?!崩罹杖チ说叵鲁堑乃幏?。李君晟已經(jīng)穿好衣衫,他向熬藥的李君菡道:“我先上去了?!?p> “嗯?!崩罹湛此鐪蕚渖先?,忙道:“你先等一下,我這身衣服你帶上去?!?p> “不用,還有一套?!?p> 李君菡挑了挑眉,看來她哥沒傻呀,她寬心了些許,才開玩笑道:“你不是向來節(jié)儉,這二十五套衣衫對于帝王來說不算多,可對于你本就夠奢侈,你怎么還弄了五十套了?”
李君晟也忍不住笑起來,道:“沒事,這些并不影響?!?p> 李君晟說著便往寢宮的暗道走去。
他一上來,便在歇下了,困倦是一方面,胸口似乎真的復發(fā)了。只是他想不明白,為何激烈的打斗的時候沒有受傷,可停下來的時候卻發(fā)作了呢?
李君晟很快昏睡過去,這次他睡得很沉,連進來了人他都毫無察覺。
進來的人是羅燁,他在李君晟的寢宮中已經(jīng)等了好一會兒了,從李君晟在地下城待的時間來看,他應該是受傷了。
羅燁用了藥讓李君晟昏迷,急忙過來給他把脈,脈象十分紊亂。他又看了李君晟胸口,沒有外傷也沒有內(nèi)傷,為何會這樣?
羅燁細細想了片刻,實在推測不出什么原因,李君晟的身體似乎是正常的,可他為何會出現(xiàn)脈象時而虛浮時而沉悶的情況呢?
莫非,中毒了?
羅燁忙在李君晟的手臂上取了一滴血,匆匆離去。
回到在北城龍首塬上的一個隱秘的藏身之處,羅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檢查李君晟是否中毒。若是中毒,那只有一種可能,羅燦下的毒。
李君晟確實中毒了,羅燦下的毒。李君晟在和羅燦打斗的時候,雖然避過了很多毒,卻還是中毒了。這種毒本是一種慢性毒,只有在激烈的打斗之后會激發(fā)出來。
羅燁測試毒的方法便是將血液滴在水中,再將水與各種藥劑進行混合,來推測藥的毒以及藥的解藥。
他一共準備了十五個琉璃瓶,又將十五種特殊的試劑加入這些琉璃瓶中。才加到第三瓶,瓶子的顏色變成了紅色,后面的瓶子中每個顏色竟然都不同。
這下可棘手了。
李君菡并不知道她哥中了毒,她雖然對醫(yī)術略有涉獵,那終究是皮毛。她在地下城熬了完藥,大同殿的午膳也都結束了。菜肴換成了果饌,下半日是留給這些使臣的時間,讓他們自己去相熟。
李君菡端藥過來,發(fā)現(xiàn)她哥竟然還睡著。
“起來吃藥了?!崩罹蘸暗馈?p> 李君晟猛然起身,嚇得李君菡手中的藥都差點都摔了。
李君晟目光有些呆滯的看著李君菡,李君菡看著越發(fā)心慌,上前道:“你怎么了?”
李君晟又猛然閉上眼睛,他腦海一片空白,大腦中似乎有個白色的帳子裹著什么,他想看卻怎么也看不清。
“你怎么了?”李君菡上前把脈,脈象都是正常的。
就在這時,英親王和姚思杰過來了。
李君菡聽見外頭的講話聲,忙道:“我先去密室。”
李君晟還緊閉著眼睛,只見他眼瞼上眼珠滾動得十分快,似乎處在十分激烈打斗的狀態(tài)。
正當姚思杰踏進皇上寢宮的那一刻,李君晟猛然一口鮮血。
還未及稟告來意的姚思杰和英親王見到這一幕,姚思杰健步?jīng)_過來。英親王踉踉蹌蹌的三步并做兩步過來。
姚思杰扶著皇上,讓皇上躺下,忙給皇上把脈??伤蚜撕靡粫海裁匆矝]試出來。脈象一切都正常。
英親王十分焦急,問道:“如何?”
“殿下,陛下這情況,很像是怒火攻心。”
“怒火攻心……”英親王皺著眉頭。方才疾走那幾步,消耗他許多體力。
姚思杰見英親王神色蒼白,忙道:“殿下,您的身體也不好,您先回去休息吧,我先給陛下熬藥,并著人喊我?guī)煾高M宮一趟。”
姚思杰說著,給皇上喂了護心丹,又將地上的血跡都擦凈。
英親王有氣無力地點頭,他明明才四十多歲,看起來卻向六十多歲的人,頭發(fā)花白,齒牙搖落,唯獨那一雙如炬的眼睛,流曵著爍然的光輝。
姚思杰扶著身體巍巍的英親王,英親王身體很是虛弱,方才那么一激動,對身體的損傷極大。
“還是著幾個人過來守著吧。”
“殿下放心。我會著人去喊十三哥他們過來的。”
姚思杰走后,李君菡迅速從密室中出來,手中的藥還沒冷,她忙扶她哥起來喂藥。見李君晟衣衫上的血跡,心口突然堵得慌。
喝藥的李君晟喂喂你睜開眼睛。
“到底怎么回事?”
“我中毒了。”恢復神智的李君晟道,“我被人下了毒,有人企圖用毒控制我?!?p> 李君菡聽到此處,憤怒至極。
“告訴我,我該怎么做?”
“扮成刺客去救那個潛藏進皇宮的女刺客,了解他們的計劃,暗中查出他們聯(lián)絡的人,將線索以委婉的方式交給四杰或者大理寺丞俞少卿?!崩罹捎袣鉄o力,喝完了藥,才恢復了一些體力,又繼續(xù)道:“昨夜我和你一起去鴻臚賓館,聞到草藥的味道,天亮之前便去那邊看,遇到一個殺手,身手極高,毒術極好,很多毒我都避過,但卻沒能防住。這毒是一種慢性的毒,可我因為經(jīng)歷了兩場激烈的打斗,激發(fā)了毒性的發(fā)作。方才我腦海中一直出現(xiàn)一片一片空白,這種情況我不能讓那些別有用心的外使知道,所以,你得暗中幫我?!?p> 李君菡連連點頭。之前經(jīng)歷的窘迫讓她心慌的時候,她只是覺得事情太棘手,此時,她越來越恐懼,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
“出去不要再用天眼的身份了,你隨便扮成什么人吧。而且,一定要注意防毒?!?p> “好!”李君菡忍住心酸。
李君晟寢宮內(nèi)沒有守衛(wèi),只有寢宮四周有守衛(wèi)。偌大的紫宸殿,李君晟在里頭的情況,除了羅燁,并不被外界所知。
李君菡眼神突然變得堅毅起來,這種眼神是她的本色,來到皇宮之后她因為覺得不好意思各種忸怩,此時卻坦然許多,現(xiàn)在想來,被大哥三哥發(fā)現(xiàn)她來皇宮又如何?她就算認了長公主的身份又如何?那些似乎都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了。李君菡忍著眼中的淚,鼻尖卻紅了。她都覺得之前的自己是多么自私,不來長安不來皇宮不就是覺得自己高出塵外不愿沾染塵埃嗎?可她很少想,讓她能飄然獨立世外的人,其實是她哥的周全。她再也不用為了得到一些財帛去幫人打架,再也不用擔心風餐露宿缺衣縮食。這么多年的瀟灑和飄逸,都是她哥保全的呀。
李君菡的眼淚落下來。
李君晟拍了拍李君菡的手,他的大腦十分混沌,他太需要休息了。
“你先睡,我去去就來。”
李君菡去了地下城,將火爐送回御書房,又去穿了件天眼的衣裳,直接離開了皇宮。
這似乎是她第一次,心底有殺人的沖動。
李君菡心冷如冰,二十七年,她打架無數(shù),殺人的事,還沒有干過。真不知道誰這么幸運,會成為她劍下第一個“幸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