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提著李君晟賜的點心離開太極殿之后,便命侯在宮外的隨從將藥箱帶回去,自己提著點心往朱雀街上走來。
以手無寸鐵的姿態(tài)在朱雀街上行走,格外能感受到長安的富庶與繁華。孟元老《東京夢華錄》中的汴京,周密《武林舊事》中的臨安,似乎都沒有長安這樣的繁華景象。朝歌暮舞,管弦填溢,商賈輻輳,遙想盛唐長安,也不過如是吧?
藤原雖然來中原有些時日,雖然來中原次數(shù)很多,可以這樣的身份在長安街上行走,這樣的感覺,還真是奇妙的。外使逛長安是有許多限制的,天朝的皇帝雖然提倡華夷一家,卻也不代表隨便的外來人口都能以這里為家。
這樣的長安,實在像極了仙境。窮極一切的幻想,亭臺樓閣,高樓大廈,小橋流水,輕裘肥馬,王孫公子芳樹下,清歌妙舞落花前。太平盛世的模樣,應(yīng)有盡有。物華天寶,人杰地靈,這片土地似乎被老天偏愛,誰也無法想象這里十幾年前也是一片焦土。
街上男女老幼,皆是盛裝出行。大年初二,中原的習(xí)俗,外孫給外婆拜年。街上粉雕玉琢的小孩子多,追著打鬧的小孩子也多。那些小孩子真像是從年畫上走下來的,笑得天真無邪,讓人看著極其舒心。
有的孩子將鞭炮拆下來,手中拿著一根香,點著了迅速丟出去又趕忙捂好耳朵。藤原面上浮現(xiàn)淺淺的笑意,或許大家也沒有想過,為何要在炸爆竹的時候要捂住耳朵呢?畢竟他們在爆竹不夠響亮的時候也會失望。還有的孩子手中拿著軟軟的花柱在手中繞來繞去,又有人拿著煙花筒子高高揚起,看著天空飛出去的淺淡亮光。
藤原看著四周的景象,心神偶爾恍惚,有時候他也懷疑,這樣的太平景象不是很好,為何有戰(zhàn)爭?
天朝有李君晟,是天朝之幸?還是天下之幸?
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李君晟生在這樣的天朝,生在這樣的天下,是他之幸?還是他之不幸?
藤原心頭想著與他柔弱的外表并不相副的事情,一個是天眼,一個是李君晟。
眾所周知李君晟身手不凡,這兩日還有天朝武試選拔的大賽,獻舞樂隊的舞女被殺,這件事足以引起不小的動靜。藤原想都不用想,這事宮澤肯定摻和進去了。暗中下手且斗不過李君晟,這種小把戲,大抵李君晟也不會怎么處置的。
藤原正在路上走著,忽然被一旁閃出來的人擋住了去路,是兩個魁梧的漢子。
藤原揖手,語氣甚是柔和道:“不知二位有何見教?”
“我家公子看上你了?!币粋€方臉闊腮的漢子道。
藤原袖中暗暗施毒,對面兩個漢子兩眼翻白,掙扎著搖晃了兩下便轟然向后倒去。藤原也不管四周是否有人,自己身影如幻的飛走,也壓根沒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饒是如此,終究還是有兩個有心人的。
那便是一旁玉器店的老板,神秘人安排的眼線,老沈。
老沈知道這藤原的底細,見四下無人便迅速將那兩人拖入了后院,藤原下毒極重,這二人再不救治便毒氣攻心,就算他家主子回來,也回天乏術(shù)了。
老沈親自給這兩人解毒,待二人面色稍微恢復(fù),才微微松口氣,嘆道:“都是些老百姓,哪怕是在家里種地,或者學(xué)些手藝,也不至于走上這條不歸路?!?p> 老沈還在觀察那兩個人,一個白影又飄過來,嚇得老沈一跳。
這白影并不是他的主人,而是東陵老叟。老沈定然是不會在他家主子面前嚇得這般失態(tài)的,因為在他家主子面前,他壓根都不敢失態(tài)。
東陵笑呵呵道:“大年頭上行善吶?”
“算是吧?!?p> “說正經(jīng)的,今天長安出了個東樓公子知道吧?”
“您老不是早就知道東樓公子這號人么?”
“你又知道?”
“長安城哪有逃得過您眼睛的,要不然我們主子也不會找您?”
“那小子是欺負老夫?!睎|陵有些不服氣,捋了捋袖子,找了個軟榻躺下來,鼓囊著腮幫子。
“誰讓您愛打賭,誰又讓您輸了?!崩仙虬櫭紲\笑,他雖然不似怕他家主子那樣怕東陵老叟,但都是成了精的人,誰他都惹不起。加之東陵老前輩確實是老前輩,他雖然四十多,到底還是后生晚輩,有些話到了嘴邊,還是沒忍心說出來打趣。
“東樓那小子不值一哂,我是要問今天從長安街上踩過東樓冠冕的那兩個人?”東陵一臉沉思的模樣。
老沈也在為這事著急呢,幸好東陵老前輩先提出來,要不然他還是不好意思跟老先生開口的。若是老先生不出馬,他可能查不到什么信息,因為長安那兩個高手,速度快到很多人都未看清是男是女。包括他都沒看清,一晃就過去了,這速度實在不在他家主子之下呀。不過東陵老前輩肯定是知道一些的。老沈笑盈盈地上前給東陵倒了熱茶,又給東陵端了兩盤點心,恭敬道:“老人家,您也是我們主子的半個師父,您看啊,您也不用和我們主子賭氣,我們主子現(xiàn)在若非有要事在身,定然也不會麻煩您的?!?p> “你家主子的要事不是去坑古月,就是暗中跟蹤女孩子,什么家國天下,他就是玩世不恭,玩不起,就躲?”
“是嗎?”一個清朗的聲音從走廊那頭傳過來。
東陵老髯一抖,在暖榻上一動不動。
老沈瞬間從方才的笑嘻嘻變得嚴肅起來,俯身向走廊方向揖手。
一位戴著斗笠的白衣人身背著一把古琴,手中持著玉簫闊步走過來。那玉簫上結(jié)著冰藍色的穗子。
東陵趕忙閉上眼假裝睡著。
白衣人走近,老沈才恭敬道:“主子,您這時候回來,可有吩咐?”
“我又沒離開長安,路過,便過來看看?!卑滓氯苏f著,便走向暖榻,見東陵裝睡,故意道:“哎,剛和人打了一架,還沒過足癮呢。”
閉著眼睛的東陵感覺有股涼風(fēng)靠近,知道這小子要使壞,忙翻身從暖榻上躲下來,一時沒站穩(wěn)打了幾個趔趄。東陵邊整理袖子邊道:“你這個小沒良心的,我可是你師父?!?p> “欺師滅祖的事又不是沒人干過,多我一個不多?!卑滓氯说馈?p> “你這樣子,是打架打輸了吧?”
“不至于?!?p> “那就是沒贏?!?p> “中毒了?!卑滓氯说?。
“我瞧瞧?!睎|陵伸手抓住白衣人的手,眼睛骨碌直轉(zhuǎn)。片刻之后又道:“這毒還不淺呢,可知道是誰下的毒?”
“不知道?!卑滓氯说恼Z氣極冷。
一旁的老沈每當(dāng)想搭話的時候,都被他家主子這語氣勸退。這樣戴著斗笠的主子,總是多了幾分冰冷無情的。
“那我就能理解你此時的心情了。”東陵極其了解年輕人的脾氣,又勸道:“現(xiàn)在長安的局勢緊張得很,你都不知道外國獻樂的舞女被殺了好幾個,就在皇宮的大韶殿里被殺的?!?p> “至少李無逸沒被刺殺,不是嗎?”白衣斗笠人道。
“但是舞女在皇宮被殺,這可同樣是件棘手的事?!?p> “我這兩日要住到悅仙樓去了。長安的事你們?nèi)ッΠ??!卑滓氯似鹕碛摺?p> 東陵忙勸?。骸耙抢顭o逸出事,你和舊時月的打賭就沒意義了?!?p> “結(jié)局只有一個,他輸我贏?!卑滓氯搜赞o篤定。
“你去悅仙樓是有什么準備嗎?”東陵拉住白衣人的袖子不松。
白衣人目光回過來看著東陵的手,東陵蔫了似的收回去。
東陵央求似的道:“你下次還想不想用我試藥了?”
“我早就用小白鼠了,那個完全可以替代人。您老人家還是去唱你的童謠吧?!?p> “你就不想知道玉觀音是誰?”
“我已經(jīng)知道了?!卑滓氯说?。
東陵鼓圓眼睛,就知道這小子什么都知道。他又道:“但你不知道今日踩過東樓頭頂?shù)哪莾蓚€人是誰?!?p> 老沈縮在一旁一言不發(fā),東陵老前輩真是哪壺不開提拿壺啊,沒見著他家主子正為這事惱火嗎?
東陵立刻無賴一笑,道:“咱們合作嘛?!?p> “東樓在悅仙居,那藤原俊乂剛好和人約著去悅仙居下棋。您老人家去悅仙居不合適吧?”白衣人意味深長。
“怎么不合適?又不是青樓?!睎|陵可不想在吵架這種沒成本的事情上認輸。
“哦?是嗎?那您老人家就去唄,又沒人攔您?!卑滓氯说?。
老沈在一旁靜若寒蟬,反正東陵老前輩不怕他家主子,但是他還是怕。他可是見過他家主子前一刻說話說得好好的,下一刻就把人給殺了。這天下的人,他主子只有舊時月一個朋友。而且他家主子和舊時月,基本上舊時月只有被坑的份。
老沈既希望主子看兩眼自己,起碼有些存在感。又怕這時的主子看自己,只得縮在一旁,呆若木雞。
白衣人走了幾步又折回來,看著廊下躺著的兩個人面色鐵青,道:“這兩人身體壯實,五臟六腑可以留著用?!?p> 老沈不敢搭話,他之所以救這兩個人就是因為知道這是東樓的手下,東樓手眼通天,肯定會不遺余力地查今日出現(xiàn)在長安的那兩個高手。不想他家主子早已了然于胸。
老沈微微嘆了口氣,只得揖手恭送他家主子離開。
東陵拍了拍老沈,笑道:“救人就到底,那孩子就是一時生氣。”
東陵沉思道,“藤原俊乂和那小子相遇,肯定精彩,我要去看看?!闭f畢,便也跟著白衣人去了。
老沈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兩個善于偽裝的人走到一起,是比演技,還是比智計?老沈這樣想著,真想去悅仙居親自瞧瞧,可他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