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涼,兩萬里戈壁月,四千年黃沙風(fēng)。境內(nèi)分三府,分別為興慶府,建平府,西涼府。
昔日西涼國在時,元易宏住于京城王府。元烈出生后,先在家鄉(xiāng)興慶邊葉城住了八年,后搬入京城王府。
時過境遷,昔日的西涼京城,已成了大宋郡城。元烈卸甲返鄉(xiāng),只得往家鄉(xiāng)邊葉城趕去。
邊葉城,清晨。
元烈紫目狐臉,蓋著氈帽,牽著烈馬,在城門前停了下來。
城門上,整齊鑲嵌著一百零八顆狼牙,森森發(fā)寒。昔日西涼國規(guī)定,只有王侯家鄉(xiāng)城池,才能擁有鑲嵌著一百零八顆狼牙的城門。
而這邊葉城,便是昔日西涼王元易宏的家鄉(xiāng)。
元烈很少回家鄉(xiāng),今日回來了,感覺有些陌生。邊葉城是小城,城門沒有守衛(wèi)。此時未到卯初,城門尚未開。
城外只有元烈一個人進(jìn)城。
正值春分,元烈揀了塊青草地坐下。將馬放到一邊吃草。趕了這么遠(yuǎn)的路,一人一馬都累了。
故而這元烈坐著沒多久,就眼皮昏沉,漸漸睡著了。
卯時一到,剛起床的城門守衛(wèi)下了城墻打開城門,不忘伸了個懶腰。
守衛(wèi)是個老頭兒,白胡子虎眼睛。守衛(wèi)掃了眼城外,看見這土官道邊兒一個年輕人正靠著木柵欄睡得正香,咦了一聲!
“呦,大清早了,這是哪家的野崽子,擱這兒睡覺?”
也不多說,這守衛(wèi)幾步來到元烈身前,用大巴掌拍了拍元烈腦袋,滿嘴西涼土話,“喂,小家伙,醒了!太陽都照屁股了!”
元烈困得不行,身體蜷在一塊,隱約間聽見有人叫自己,只是下意識將腰間衣襟撩起,露出了一塊玉龍佩。然后任憑著守衛(wèi)老頭兒如何叫,這元烈硬是迷迷糊糊,沒醒!
“懶——!”
守衛(wèi)老頭兒正想罵這小子懶東西,眼光突然瞥見元烈腰間玉佩,便突然住了嘴。
俯身細(xì)細(xì)瞅了眼這小子腰間玉佩上的“元”字,老頭兒一個踉蹌,啪地一聲后仰倒地,險些沒叫出聲,“侯爺!”
只是這元烈睡得比豬還死,怎看得見老頭兒失態(tài)表情?只一個人枕著木柵欄,將氈帽扣在臉上,不時發(fā)出一陣時緊時慢的呼嚕聲。
守衛(wèi)老頭兒急了??!乖乖,今天怎就輪到自己這老骨頭值班了?!
且不猜這小家伙身世,就憑這玉佩,就夠差遣這整座邊葉城的統(tǒng)軍?。∵@可是昔日西涼國王爺才有的玉佩!
守衛(wèi)老頭兒趕緊從地上爬起,仔細(xì)打量了一番小家伙。乖乖,這身板兒,自己這老骨頭怎么背得動?!算了算了,趕緊叫人去。
這老頭兒心里盤算,腿上立刻動起來,趕緊回去報信兒。
沒過一會兒,城門大開,幾百個身披鎧甲的將士在為首將領(lǐng)的帶領(lǐng)下,按刀趕來元烈處。
為首將領(lǐng)一臉嚴(yán)肅,俯身勾背,小心翼翼地來到元烈身邊,用手輕輕撩起元烈腰間衣角。
乖乖!真是玉龍佩!
將領(lǐng)睫毛微顫,將發(fā)抖的手趕緊收回,對后面弟兄們沉聲道,“來個壯個兒,把這位背上!”
話畢,就見一個漢子出來,將元烈小心背在背上。
將領(lǐng)又叫來兩個兄弟,“你們將這頂氈帽和那匹馬送到城主府保管好?!?p> 至于那守衛(wèi)老頭兒,報了信,就乖乖站在一邊,不敢吱聲。至于自己打了這小子一巴掌,那更是一個字兒都不敢提。
為首將領(lǐng)了解了情況,也不為難老頭兒,只讓老頭兒守好城門,便帶著弟兄,護(hù)著元烈,進(jìn)了城去。
……
西涼以西縱劍關(guān)。十丈酒樓。
酒樓內(nèi)今天開了門,從里面走出一個白衣男子。男子臉發(fā)燙,手里拎著一個小酒壺,踉踉蹌蹌下了酒樓樓梯。
路上行人見了男子,以為是個失意的,便紛紛躲著,生怕男子發(fā)酒瘋。
只是這白衣男子步子搖搖晃晃,卻始終沒有醉倒,一步一步地,往劍道深處走去。
若有哪個年輕小輩好奇,上前與男子行禮,男子也不板著臉,反而笑嘻嘻道,“我么?我往清湖山去,去見個兄弟?!?p> 此地兩側(cè)巖壁高聳入天。白衣男子說話聲雖小,但聽得清。
約莫又走了不知多久,這白衣男子一步跨出劍道,來到一處半山腰前。
外面正值春風(fēng)時節(jié),男子抬眼望了望這清湖山八百里雪舞雪飛,千山白頭,吸了口涼氣,舒暢道,“道家倒是會選地方。”
話畢,這男子雙手負(fù)后,腳踩輕風(fēng),御空向前而行。
清湖山某一處山頭,呂洞賓簌然睜眼,望向天際,微微蹙眉,“他怎么來了?”
呂身旁的呂巖正在丹爐里撈丹藥,聞言,干咳一聲,“估計是來看風(fēng)景?!?p> 呂洞賓沒好氣瞥了眼胡說八道的呂巖,起身欲飛,“你去不去?”
呂巖沒吱聲,背著呂洞賓,手忙腳亂地?fù)频に帯?p> 呂洞賓無奈,不好說什么,只得自己往清湖山主峰飛去。
徐易每次來清湖山,除了主峰以外,哪都不去。
清湖山主峰。
主峰之上,唯有一大殿,大殿內(nèi)仙云繚繞,丹鼎飄香,清音裊裊。
山中雪,雪中山,山中殿,殿中有四人分四方而坐,談?wù)撋鯕g。
白胡子老道對對坐正在嘻嘻笑的徐易點(diǎn)頭道,“你何時取劍?”
徐易有些不滿,癟起嘴,嗓門故意抬高,“怎,急著趕徐某走?”
老道身邊的小糯聽到徐易說話,趕緊拉了拉身邊師父的衣袖,“師父,徐前輩好不容易來清湖山玩兒,你就多留他幾日。況且這幾天挽云山上雪景正盛,剛好帶徐前輩去瞧瞧?!?p> 張青紫端坐在老道另一邊,因?yàn)椴徽J(rèn)識徐易,有些摸不著頭腦。
略微打量一番徐易,張青紫心里一驚:此人面如璞玉,眉似漆墨,眸翻風(fēng)月,眼露星河;一張?zhí)壹t輕薄伶俐嘴,似真似假;兩只玉骨鐵筋逍遙手,時動時靜。
徐易注意到張青紫的目光,看向張青紫笑道,“小兄弟,可有疑惑?”
張青紫微微紅臉,看著徐易,半天才笑道,“沒有。”
徐易正想說,卻被一個聲音打斷,“你來這里做甚?”
徐易轉(zhuǎn)頭,正好看見呂洞賓背劍闊步,翩翩而來。
隨意一揮手,呂洞賓就在四人空隙搭了個草墊坐下。
徐易先開口,“多年未見,呂前輩可還記得徐某?”
呂洞賓微咧開嘴,打量徐易一眼,“明知故問?”
當(dāng)年誰不知道縱劍關(guān)來了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書生,一劍就擴(kuò)寬了劍道一丈!一步就踏進(jìn)了清湖山!在清湖山一呆就是十年!走之前留了一把劍,說是“天下太平,此劍無用。他日有需再取?!?p> 這徐易一笑置之。
大殿之內(nèi)有數(shù)百個丹鼎。
老道士想為難為難徐易,對徐易笑道,“這大殿之內(nèi)共有一百零四個丹鼎。你的劍就在其中一個丹鼎里。這么多年,老夫都忘了是哪個丹鼎了?!?p> 徐易環(huán)視一圈大殿,起身擺袖,“徐某劍名驚蟄,隨喚隨到!”
話畢,徐易從袖里乾坤取出一把劍鞘,插在地上,只一句,“劍歸鞘!”
大殿之內(nèi),百余丹鼎,同時震動!一縷縷劍氣從丹鼎內(nèi)射出,在空中聚集,最終結(jié)成一把碧綠小劍,飛入徐易手中劍鞘。
徐易笑。
張青紫一驚,猛地看向大殿之外。只見主峰之上,桃樹華,黃鸝鳴,春雪化,萬物萌生,驚蟄氣象!
再看徐易,低頭拂劍輕彈,似見分隔多年老友。
……
南周西部邊境。
山脈沿西而走,大江跨東而流。就在這邊境群山萬壑之間,有一官道,蜿蜒曲折,從周國一直延伸到宋國邊境。
官道盡頭,有一城池,名為橫斷城。從橫斷城向西而進(jìn)四百里,可達(dá)宋國白虎城。
橫斷城四周皆山嶺,城外唯有一江沿山谷穿過,江名湘江。此時仲春時節(jié),冰消雪化,江水湍急。
有一黑甲女子,沿江水而上,身邊跟著一個護(hù)衛(wèi)。
女子兩屢青絲曳耳畔,一雙媚眼泛眉峰;紅唇微揚(yáng),疑是百花平地起;酥手半拈,恍如春風(fēng)拂面來。胸前兩峰如玉骨,腰間譴倦似水蛇。
只是這般絕色女子,竟披黑甲,背雙匕,滿身殺氣。
湘江上游有一片大石灘。石灘上有一片石碑群。
都是些老石碑,大都蓋了青苔。只有一個角落,有塊新石碑。
女子走到新石碑邊,眼神冷淡,盯著石碑上“止殺箭程武”五個字,“誰殺的,查出來沒有?”
女子身邊女護(hù)衛(wèi)聞言,趕緊躬身道,“將軍,據(jù)血滴子來報,已確認(rèn)程將軍是被宋國藩王楊永的一個名叫顧殺的部下殺的?!?p> 女子聞言眉頭皺起,“這個顧殺什么來歷?”
護(hù)衛(wèi)如實(shí)稟告,“此人出自武師堂,宗師境界。前不久才拜入楊永麾下。”
女子嗤笑一聲,“程武也是宗師境界,怎么,連個后生都打殺不過?”
護(hù)衛(wèi)面容嚴(yán)肅,眉頭輕皺,“將軍,那日程將軍被殺,其他兵士在場。那些逃回來的兵士皆說程將軍是輕敵,被那顧殺暗算死的?!?p> 被叫將軍的女子眉頭輕皺,許久才開口,“罷了,吾守城多年,好久都沒踏過邊境線了!你傳我話,選調(diào)十個精兵。三日之后,吾往衣帶河問罪!”
護(hù)衛(wèi)一驚,趕緊恭身道,聲音有些發(fā)抖,“將軍,不問問京城那邊意思?”
春寒料峭,江水突然暴漲。女子語氣加大,夾著凌厲,“京城?!丞相會允?!”
女護(hù)衛(wèi)聞言,沒了話,只好恭身行禮,領(lǐng)命轉(zhuǎn)身離去。
至于黑甲女子,只坐在程武墓碑前,也不插香,也不敬酒。
許是天色漸暗,氣溫漸冷,原本一動不動的女子突然站了起來,轉(zhuǎn)身沿江而下,亦無言語。
江風(fēng)陣,江岸濕。黑甲女子心中有恨,恨什么?恨程武自恃凌人;恨那三百弓箭手,不與將軍共生死,反而四散而逃;恨眼睜睜看著宋賊爭南討北,自己卻只能原地不動。
南周氣運(yùn)衰乎?黑甲女子有些頭疼,獨(dú)自回城。
實(shí)在煩悶,黑甲女子索性不再回城,憑空而起,直往橫斷峰而去。
橫斷峰,南北綿延百里,縱橫高達(dá)千丈。山頂常積雪,上多石刻,皆是來此武修所提。
峰頂有一臺,名為橫斷臺,仙兵不可削,雷霆不可裂,圓潤光滑,如扁球狀,可坐三四人。人坐其上,身似與天地合一。
黑甲女子沿山而上,踏雪疾行,一炷香不到,就踩上了峰頂。
女子也不坐在橫斷臺上,只在山頂轉(zhuǎn)了幾圈,就面西而坐,盤腿不語。
從山頂往下望,不見江山,唯見云海。此時此景,女子才勉強(qiáng)露出笑容,忘了自己身份。
至于程武事,宋賊事,天下事,女子不想。女子只知自己頭腦并非聰慧,唯有背后雙匕,可堪天下師。
既不善思,動手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