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一直以來，白羽并沒有打算隱瞞。之前不說，是因為他覺得沒有說的必要。而后父親對千玖多次態(tài)度惡劣，出言譏諷。他不是沒有想過同父親說清楚這其中的緣故。
但千玖偏偏每次都威脅他，不準亂說。那模樣也不像是在開玩笑，他想來想去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何，但依舊是順從了千玖，將此事隱瞞下來。
而此時，白羽腦海里最深刻的回憶被拉出來，對著白業(yè)解釋道：“我與他是同窗。學堂里被欺負的對象總是我。除了醫(yī)，我文不精，武不會。”
“馬術課上，我唯一的訓練內容就是替別人撿回他們射出的箭羽。有一次，那終究也成為了我的噩夢?！?p> “當時沒有人愿意與我這樣的人為友。第一次有人提出來讓我替他們拾箭的時候，我只記得我高興極了。因為我以為，這說明我也終于能融入其他人的圈子中了。”
“所以也樂此不疲。但現在想起來，他們只是拿我當軟柿子捏罷了，像個小丑。直到有一次，我去拔一支箭的時候，不幸踩空。”
“說來也巧，那次的馬術課是在山中進行的，我當時處在的方位異常的陡峭崎嶇，卻沒有一個人提醒我。腳下就是懸崖，我在墜落前手死死的攥住了伸出來的根樹枝，但那樹枝怎么能承受住一個人的重量呢?！?p> “他們明明就站在離我不足三米處，騎在馬上，看著我，一臉的奸笑。沒有一個人，過來拉我一把，對著我的呼救置若罔聞，絲毫不留戀的就轉過身去越走越遠。我從沒有得罪過他們其中一個人，也許他們可能只是覺得我狼狽啜泣的模樣有趣。”
白羽繼續(xù)敘述，語氣中卻帶著好不掩飾的厭惡與譏諷：“讓他們覺得有趣的法子，就是看著一個人的性命掌握在他們的手里。我從未想過，人心會這么可怕?！?p> “我不哭了，我打算認命了，樹枝馬上就要斷裂的一瞬，卻覺得被一股大力拉住，我再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趴在地上了，當時我的腿還在不停的顫抖?！?p> “我就趴在他的腳邊，抬著頭仰視他，即使他的臉上也是一副譏笑，我卻覺得與別人不同的很。高高束起的長發(fā)在空中飄著，發(fā)絲斜斜的細影就那么落在我的臉上。倒像是特意來拯救我的神仙?！?p> 說到這，白羽突然笑出了聲：“千玖救了我之后我感激涕零，他在學堂里屬于風流人物，更沒有人敢同他叫板。從那以后我就天天跟著他后邊，他趕也趕不走，因為只有跟在他后邊才不會受欺負?！?p> “后來他告訴我，其實那天我被欺負的時候，他也站在旁邊看了好久。看著我的模樣滑稽的很。但是覺得我像個女子一般的不停的哭，丟了大梁男兒的臉，他實在是覺得丟人，看不下去了才拉了我一把。”
“我知道他那個人，就是嘴硬。但是不管怎么樣，他救了我，就是板上定釘的事兒，是誰也改變不了的?！?p> 白羽看著白業(yè)，說出了自己最后一句心里話：“所以，父親，別人對他持什么樣的態(tài)度，是褒是貶，都沒有關系。但是對我，對白羽來說，我欠他的，遠遠不止一條命了。所以哪怕是拼了命，我也不能放棄一絲的希望?！?p> 白業(yè)有些呆呆的看著白羽，自己的兒子遭遇的這些，他竟一點兒都不知，若是沒有千玖，白羽此時都不能好端端的站在他的面前。
對于這一切，他什么都不了解?；叵胱约汉脦状谓z毫不掩飾的對千玖的厭惡，和對他的惡語相向，而那個孩子除了一笑而過之外，也確實從未辯解過一句。
“這些年，你隨著他奔赴戰(zhàn)場多次，也是為了報他當年的恩?！卑讟I(yè)有些感慨道。
“這倒也不全為了他，更是為了我自己?！卑子疠p輕的說。
“從他的身上，我看到了不同的東西。也第一次覺得，帶兵行軍的將士，有著無人能及的慈悲?！?p> 白羽此時的語氣無比的真誠：“您以救人性命為慈，他是以護人性命為慈。而千玖是大梁的將軍，他無法做到心懷天下，他能做的就是拼了命的護住大梁百姓的性命?！?p> “肩負最嚴峻的使命與責任，可又還有幾人記得，他也還只是個年紀輕輕的少年?！?p> 白羽有些的出神，像是在問自己一般，輕輕地繼續(xù)說：“那我為什么，不能以一個醫(yī)師的身份，沖上前去呢。待在這四角的天里，能做的事情太少了，時機也太晚了。我不想只做只會躲在后邊兒悲天憫人的圣人?！?p> 仿佛勾起了傷心的回憶，白羽心里突然的有些低落，隨著千玖出征的幾次，他見過太多的形形色色的傷患，遠比他待在京中見到的多得多。
傷勢也不乏很多刁鉆到摸不到頭腦的，如果他沒有去過前線，他一輩子都不會知道，有這么一群人，做著最不要命的事，受著最嚴重的傷。
白羽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眼光有些黯然失色，但似乎是狠下心來，做了個很重要的決定，對著白業(yè)話鋒一轉，淡淡的開口：“爹，兒子日后一定會聽您的話，再也不踏入軍中一步。安安心心的在您身邊學習，繼承您的衣缽?！?p> “至于千玖，我也不會與他往來了。既然這一命還完了，便是形同陌路，也沒有那么不甘了罷……以后您說什么，兒子就聽什么。絕不頂撞片言?！?p> 白業(yè)此時心里的感觸萬千，他看著自己的兒子，目光中盡是藏不住的動容。今天白羽說的話，就像是刀子一下又一下的捅在他心頭上。
一直以來對白羽，他的阻攔，他的反對，他的謾罵，是多么的可笑和狹隘。活過了六十多年歲，白府，更是祖祖輩輩的扎根在這最安生的地腳兒，做著最安生的活計，享著最浮夸的盛名。
在如今才發(fā)覺，他們一直以來的迂腐，又哪里能及一個小輩。
而白業(yè)接下來說出的話讓白羽覺得是字字珠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