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妾身與我那外甥媳婦上山禮佛，順便來見見大師父您?！?p> 崔舅母推了黎蕭一把。小丫頭才緊張地上前見禮。
修緣睜開雙眼瞄了她一眼，平和地笑了笑。
“我與這位檀越倒是有緣，如蒙不棄，檀越可愿入鄙門，做個俗家弟子?！?p> 還沒等黎蕭反應(yīng)過來，崔舅母卻笑著對黎蕭耳語道：“大師父還當(dāng)是三年前見到大郎呢！你說句不愿意試試，他一準問你知不知道他是誰?！?p> 黎蕭愣了愣，見修緣從容微笑著等他回答，心中忽然生出一絲不忍。
“弟子愿意。”她說。
這三個字輕輕出口，林中忽然拂過一陣清風(fēng)，仿佛有些困厄在不經(jīng)意間被化解。
零落的竹葉平地打了個旋兒。少時，那種忽然而來又忽然而往的輕松終歸于平靜。
修緣的眼睛無聲地笑成兩道彎眉。
“你眉心有一縷悲天憫人的氣韻。心懷惻隱是好，可有時善心太過反而傷己誤人。悟到慈悲即可，過猶不及。你的法號便叫慧慈吧！從今日起，我便是你的師父?！?p> 這孩子眉心有一絲悲天憫人的氣韻……那從今日起，我就是你的師父了……黎蕭大睜著眼睛看著修緣。
雖然想不起何時何地，但她無比確信這句話她曾經(jīng)聽過，一字不差。
“對了，老衲仿佛還有個俗家弟子，叫‘慧悲’，你可喚她一聲師姐。你們應(yīng)是有緣的?！?p> 身體如同受到指引，使她不由自主地俯拜在修緣身前。
“好、好、好，這串念珠給你，必要時可幫助你消解苦厄，你要善藏……”
回到禪房，黎蕭看著修緣贈她的念珠，心中波濤翻涌。
暮色灑落長安街，宵禁的鐘鼓一圈一圈漣漪便蕩漾開去。
一匹黑馬在關(guān)閉城門前的最后一刻沖出長安，直往杳杳青山外奔去。
山上風(fēng)大，門戶咵嗒作響。
黎蕭素來睡不好，陡然換了個陌生地界兒，更是輾轉(zhuǎn)難眠。
屋里還點著燈。門上已經(jīng)掛了鎖。她把自己整個兒裹進被子里。
“我不怕，我不怕，我不怕……”
窗前的黑衣人聽著有些好笑。
“從來只曉得殺伐果斷，說要誰的左眼，便絕不接受手下帶回的右眼，卻原來……還怕黑？”
聽見被窩外忽然傳來的人聲，黎蕭乍身坐起查看，見到窗臺上的男人，有些詫異。
“阿泱，你何時進來的！”
黑衣男人梗著脖子，垂視黎蕭的眼神如怨如慕。
燈火將他臉上輪廓勾勒分明，眸深鼻挺，清朗中自帶三分秀氣。
勾起嘴角輕輕一笑時，黎蕭便也沒法同這般俊美的面孔生氣。
被他那樣瞧著，黎蕭的語調(diào)當(dāng)時就軟了，故而那話的后半段聽起來，不像是在抱怨誰，倒像是個懷人已久的少婦在同愛人撒嬌。
“哎喲，怎么連點兒聲音都沒有？怪嚇人的?！?p> “哼，姊姊心里惦記著別人，哪還顧得上我？”
“……”
這樣的交流狀態(tài)顯然存在一些問題。
黎蕭意識到。
但已經(jīng)晚了。
面前的男人忽然矮身，蹲在她床前又深情又苦情地問：“姊姊莫不是忘了咱們的約定？”
黎蕭瞧著他裝乖?；哪樱蛋翟谛睦飮@了口氣。
“你倒有臉問我了！”
“見到你的風(fēng)箏，我以為你會來，巴巴地跑到南西閣子下等你。那天晚上，我先時撞了邪祟，又被人一路追殺。你在哪里？你把我一個人丟在少將軍府擔(dān)驚受怕，被人欺負，自己卻獨自逍遙去了！”
女子掀開被褥下床。
除去那一頭秀發(fā)被打散了之外，身上的衣衫襦裙倒還算整齊。
和衣而睡，自然和衣而起，任憑樓泱的眼神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也看不出什么不妥來。
“姊姊誤會我了。阿泱，也是身不由己?！?p> “那你今晚又能由著自己，亂闖我的房間了？”
黎蕭顯然是有些生氣的。
她步到妝臺前，對著鏡子，隨手將頭發(fā)扎個馬尾。
柔婉纖麗的人兒，立時顯出幾分干練颯爽之氣。
這張臉，仿佛生來就適合這般陽剛中性的打扮。素日那些插頭的金釵玉撓，再看，便覺得多余。
束好頭發(fā)，正準備起身，身后一只大手卻攀住了她的肩膀，將她重新按回妝臺前。
銅鏡里映出他們二人的容顏，霧里看花，捎帶些許曖昧的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