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第二次高考后的夏天。當時她才從一場嚴重的車禍事故中存活下來。穿著校服的女孩子頭纏紗布，腳綁繃帶，一蹦一跳地湊到咨詢室的軟椅上坐著。
饒是拉加德醫(yī)生平素見慣妖魔，那天也被她嚇了一大跳。
“哦，李，你這是怎么了？”
李曉不回答，進門之后只管嚎啕大哭。
拉加德給她遞紙巾，她卻把紙巾撕成碎屑滿地亂扔。
“擦什么擦！老娘花錢來這兒，不就為了痛痛快快哭一會兒嗎？哇啊啊啊……”
醫(yī)生默了默，說：“那好，你先哭著。我和夫人還有個約會，等會兒你離開的時候，記得幫我鎖好門?！?p> 李曉當時就啞了聲兒，見鬼似的望著拉加德。
可恨那金發(fā)碧眼鷹鉤鼻的德國佬卻說：“看什么看？雖然我是心理醫(yī)生，但不代表要為你的情緒埋單。你為什么而難過，同我半毛錢的關(guān)系都沒有。想哭就哭吧，反正已經(jīng)付了錢，不哭白不哭?！?p> 李曉當時就覺得自己還不如去城隍廟里算一卦，可轉(zhuǎn)念一想，拉加德說得也沒錯。她和后媽之間的戰(zhàn)爭，關(guān)拉加德什么事。這樣借故來消遣他，的確不太厚道。
人家大夫的職責只是為有需要的病人提供心理疏導，而不是為他們解決問題。一個人的心事說到底還是她自己的事。假如她自己不愿意去面對解決，那誰也幫不了她。
“大夫，我感覺車禍之后，我的腦子壞掉了?！?p> “此話怎講？”
“有時候我總覺得自己活在《春江花月夜》的時代。我是一個閨閣小姐，家里人要把我嫁給當時的一位將軍，但那將軍是個變態(tài)，成天在府里亂晃不說，還非要帶上我，他還派人盯著我。我好不容易逃跑還被他捉了回去……嗚嗚嗚……我好混亂……”
之后的幾周里，拉加德認真得聽完了她三個多月的“將軍府日?！保詈笾苯娱_了藥，讓她一天兩次，按時服用。
從此李曉開始了越夢越深的不歸路。
本來第三次咨詢應(yīng)該是下個月的事情，但鄭良伊發(fā)來的那份遺囑實在過分。
推開心理咨詢室門，拉加德醫(yī)生正坐在落地窗邊的沙發(fā)上等她。
窗外的棕櫚樹葉已經(jīng)飄黃。草地金黃，風一吹，蒲公英就滿天飛舞，像極了炳仁市初冬的雪花。
聽說年初的時候，拉加德醫(yī)生的夫人去世了。所以今天見到他時，他竟然穿著一身中山裝，短平寸頭也留成了三十年前的鍋蓋頭。
“拉叔，我這次來是想問問，你這里還有空床鋪沒有？”
“哦，你為什么這么問？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我爸快不行了，家里就我一個孩子。后媽想讓我回去繼承全部遺產(chǎn)，可我考大學的使命還沒有完成，我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
拉加德愣了好一會兒，回過神來，抬手照著黎蕭耳垂就是一指頭。
“疼嗎？”他問。
李曉眼淚汪汪：“疼。”
“很好，說明你的感知能力還沒出故障?！?p> “……”
拉加德彈過臉色舒緩許多，起身倒了杯熱水遞給李曉。
“我能不能再問一次，你家里那么有錢，為什么一定要考大學？”
他問這話時，眼中帶著心理醫(yī)生獨有的認真。
這個話題之前李曉不太愿意回答，所以拉加德也不能多問，但是聽他的口氣，仿佛那正是她所有癥結(jié)所在。
而李曉只有沉默，沉默、長久的沉默……
咨詢時間結(jié)束時，拉加德拍了拍李曉的肩膀，示意她不必再糾結(jié)了。
“別擔心，房間我來安排，你今晚就可以入住。”
說著，拉加德醫(yī)生便起身往門邊走，才要開門時，背后的女子似乎醒悟了。
“請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