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被輕輕打開，屋內(nèi)的燭光瞬間暗了下來。
薛彌子和連玉臉對臉不過兩指的距離，若是被人看到橫豎都不好解釋。
薛彌子見連玉呆若木雞，似乎還沒反應(yīng)過來，忍不住伸手在她臉頰上輕輕捏了一下，連玉的眼睛這才重生光彩，警惕地問道：“誰？”
進屋的人頓了一頓，又緩緩踱步到茶桌前坐下，輕聲問道：“還沒入睡？”
秦王？床上的兩人面面相覷，不知秦王深夜到訪有何用意。
“這么晚了本來是不該來打擾你的，只是想告訴你，連飛那小子已經(jīng)沒事了，本來一直嚷嚷著要來見你，我擔(dān)心他性子急，見你也是徒增傷心，便被我攔在了外面，又陪他喝了好幾盅酒才把他打發(fā)走?！鼻赝跣煨斓纴怼?p> 連玉的身體有些僵硬，又不便起身，只得回道：“讓你費心了。”
“費心倒說不上，只是沒想到連飛都這么大的人了，酒過三巡后還哭得跟個小孩兒似的?！?p> 連玉的心一涼：“他……也知道了？”
秦王的語氣有些低落：“這種事瞞也瞞不住，他遲早都會知道……他也是真性情，像是比失去了至親還悲痛?！?p> 一直克制在連玉眼中的淚珠兒終于滑落了下來，無聲地浸潤了枕襦，他當(dāng)然難過，他失去的是自己的親侄兒。連玉想起來紫都城的路上，他時常頑皮地躲在馬車上，怎么攆都不下去，后來外出征戰(zhàn)，也死皮賴臉地要跟著她。那個迎風(fēng)而立的少年，時常挺著胸脯自豪地對她說，一定常伴她左右，護她周全，卻沒料想不過數(shù)日，又生變故。
到底是命運弄人。
瑩瑩的淚光還未干透便被一只溫軟的手迅速地拂去，連玉的手被薛彌子緊緊地握住，一陣暖意自指尖傳來，讓她又恢復(fù)了些力氣。
秦王見她沒說話，起身問道：“身子好些了嗎？”
“好多了，”連玉回道，“就是乏得很，沒有起身來迎你，還望秦王見諒……”
“哪里的話，”秦王有些急促，“你本來就該好好歇著，是我不該這么晚來打擾你?！?p> 連玉正欲開口，薛彌子將手指放在她嘴上，向她搖搖頭。連玉明白，這個時候不宜再繼續(xù)說下去，只得將話又咽了回去。
屋內(nèi)一片沉默，只有氤氳在四周的燭光還在綽綽約約地搖曳著。
秦王盯著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一時出了神，直到受了風(fēng)的燭光將地上的影子晃亂了形，方又回過神來。
“那，我就不打擾你了。”秦王說著向屋外走去。
拉開門，滿園的月色一瀉而入，涼涼地覆在秦王的身上。真美啊，像極了那晚他問她喜不喜歡自己的場景。
秦王站了一會兒，突然如大夢初醒般跑回到屋內(nèi)，向著連玉所在的暗處問道：“其實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總覺得你不再像從前那樣和我說話，有時候你看著我，心里卻好像在想著其他的事。我曾經(jīng)想著擁有了權(quán)勢，便擁有了后顧無憂，但每一次離權(quán)力中心更近一步，我身邊的人反而受到的傷害更大一些，乘風(fēng)，你說我當(dāng)初的選擇是不是錯了？”
心中如同承受了重重一錘，連玉只想起身來到秦王的跟前，捧住他的臉，然后將頭抵在他的額頭，將所有的心事都說與他聽，一路磕磕絆絆走來，他們都自以為是為對方好地做了很多對方不知道的事，殊不知嫌隙也從彼此善意的謊言中悄然滋生出來。
這些連玉不是沒有發(fā)現(xiàn)過，但在紛紛擾擾的俗事中，竟一直沒有機會向?qū)Ψ教宦缎穆?，她總覺得往后余生還長，有的是機會，就這樣錯過了千千萬萬的機會。
對面的薛彌子用一雙清冷的眸子看著她，仿佛看透了她的心中所想，眼神愈發(fā)冷峻。
連玉復(fù)又想到方才她答應(yīng)過薛彌子要替他保守真實身份的秘密，不由感到一陣苦楚襲來，為何偏偏是這時候。
秦王靜靜看向連玉的方向，那里離廳中的燭光稍遠，漸漸隱身在黑夜中，不太看得清楚，但他知道，床上的人始終背對著自己，絲毫沒有要起身的樣子。
若她轉(zhuǎn)身，就會發(fā)現(xiàn)立在亮堂堂燭光中的那名高大男子，投射在地上的影子卻是如此落寞與孤獨。
“今夜……不適宜說這些事情，乘風(fēng)想早些休息，望秦王體諒。”黑暗處傳來清晰又羸弱的聲音。
屋內(nèi)的燭光突然晃動得厲害，忽明忽暗，像是疲乏得想要熄掉。
“那晚，好像也是這樣的結(jié)果吧?！鼻赝醯驼Z，不知是說與誰聽。
這一次離去腳步聲十分堅定，不再有一絲猶疑地悄然遠去。
連玉迅速起身，追到門口，手放在門把上，上面仍有前人留下的余溫?？墒?，說什么呢？即使追上他，又從何說起呢？連玉心亂如麻，比屋內(nèi)的燭光晃動得更厲害。
“果真是酒后吐真言，若是在平時，他可不會有這么多的話說?！鄙砗髠鱽硌涀拥穆曇簟?p> 連玉正感氣惱，見有人說話，自然發(fā)泄了過去：“還不是你來得不夠湊巧，和我在床上拉拉扯扯的，像什么話？”
“呵，轉(zhuǎn)眼又是另一幅面孔，剛不知誰信誓鑿鑿說待我最是真心。”薛彌子露出無恥之相。
連玉鼓圓雙眼，順勢坐在秦王才歇過的座椅上，望著床上發(fā)呆，不知他當(dāng)時會不會傷心難過。
“你這么在意他，為何不幫他成就一番大業(yè)。”薛彌子似是說得漫不經(jīng)心。
“幫他？你怎知我擅做主張的事情就一定是幫他，你知道他想要什么嗎？你知道他到底稀罕不稀罕這個王位？你就這么篤定地認為把他推上權(quán)力的巔峰就是為他好嗎？薛先生，你若真的覺得萬人之上是件很享受的事情，何不親自登上太安殿上的寶座，又何必來為難和考驗我？”一口氣說出一大段話，連玉竟連眼也不眨。
“你……”薛彌子氣到嘴邊，卻實在找不到合適的字眼來反駁連玉，咬牙切齒地瞪著她的臉看了半晌，突然伸手又捏了捏她的臉，噗嗤一笑：“哈，你生氣時兩邊腮幫子圓鼓鼓，像極了蟾蜍?！?p> “薛彌子！”
連玉氣結(jié)，雙手用力將薛彌子向門外推去：“去去去，我這小廟里容不下你這位大神爺?！?p> “嘭?！?p> 隨著房門關(guān)閉，屋內(nèi)又恢復(fù)了平靜，連玉靠在門上，心中的沉痛感竟輕了一些，不知是因為秦王那番知心的話還是薛彌子適才的逗樂?？梢娙兆右婚L，再深的傷也會慢慢愈合，雖做不到完好如初，但也足夠繼續(xù)走下去。
連玉會心一笑，走近仍然昏黃明亮的燭燈，拿起燈罩，輕輕吹滅了里面的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