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日后,朝廷詔令下達,歐陽修被判吏部流內(nèi)銓。
吏部主要負責官員任免、調(diào)動等諸多事宜,歐陽修一上任即專心投入工作中,很快便發(fā)現(xiàn)了一些問題。如今貢舉考試選拔出來的人越來越多,但官職有限,大多數(shù)人皆在后補。
每逢有合適的官職空出總會優(yōu)先考慮權貴子弟,寒門書生雖高中,卻難有出頭之日。
早在十一年前,范仲淹主持慶歷新政時就提出了冗官問題。
歐陽修對權貴子弟這一問題進行了深入分析,寫了篇《論權貴子弟沖移選人劄子》次日呈送宋仁宗,建議限制官宦子弟優(yōu)先入仕的特權。
宋仁宗讀后深以為然,命人著手辦理此事。
此奏章一出滿朝嘩然。
夜晚,一座宅邸。
幾名官員聚在一起議論著。
一人道:“歐陽永叔一上書,官家就同意了,沒想到過去九年了他在官家心中的地位并未消減?!?p> 另一人道:“官家是重情之人。歐陽永叔一回來,只怕會再度被官家重用吧?!?p> 又一人道:“本來還想著過段時間再收拾他,沒想到他竟然弄這么一出,看來我們要加快步伐了?!?p> “那我們該怎么弄呢?”
“我準備偽造一份歐陽永叔的奏章,奏章中要求淘汰部分受寵宦官。到時宦官們?nèi)巳朔拊梗诠偌疑磉呎f些他的壞話,不怕官家不動搖。屆時我們再找出些別的把柄,送他出京?!?p> “此計甚妙,只要官家對歐陽永叔不再信任,我們想動他可謂易如反掌?!?p> “就這么辦?!?p> 幾天后,汴京四處流傳著歐陽修的這份淘汰部分宦官的偽奏章。
歐陽修自從經(jīng)歷了當年張氏一案的誣陷,早已對此事習以為常,也不在意,每日照常去吏部辦公。
此時恰逢吏部考察官員,他將改任京官的名單整理好,呈送御前。
宋仁宗看到名單上張俅、胡宗堯二人的名字,眉頭深鎖,道:“我記得此二人曾犯法,按例應當遵循資歷慢慢升遷?!庇谑菍⒍说拿謴拇舜胃娜尉┕俚拿麊沃袆澣ァ?p> 歐陽修得知此事后,來到宋仁宗身邊,啟奏道:“官家,胡宗堯之前所犯之錯很輕,而且后來也已被赦免,按例此次應該對其予以升遷?!?p> 胡宗堯之前任常州推官時,常州知州將官舟借給別人使用,因而被降罪,胡宗堯因未阻止連坐被罰。
不少對歐陽修懷恨于心之人見歐陽修為胡宗堯求情,竊喜機會終于來了。胡宗堯是翰林學士胡宿之子,胡宿與歐陽修私交甚好,因此這些人以歐陽修故意包庇好友之子為由上書彈劾他。
幾天后,朝廷詔書下達,龍圖閣直學士、吏部郎中歐陽修改任同州知州。就這樣,歐陽修回到汴京才十幾天又要離京前往同州。
八月。
從七月下旬詔令下達,一直到這個月,不斷有朝臣上書進諫請求挽留歐陽修,并擔心歐陽修被貶,以后無人再敢直言進諫。
歐陽修收拾了半個月的家當,整裝待發(fā)。臨行前,他進宮謝恩,準備次日攜家眷、家仆前往同州。
歐陽修跪拜行禮后,宋仁宗搶先道:“同州別去了,留下來修《唐書》吧!”
歐陽修一臉迷茫地看著宋仁宗,不知為何忽生變數(shù)。
幾日前。
參知政事劉沆來到宋仁宗處,啟稟道:“此前官家命宋子京等諸位大臣修撰《唐書》,如今過去數(shù)月,進度異常緩慢。臣懇請官家安排一位學識淵博之人主修,解此燃眉之急?!保ㄋ纹?,字子京)
《唐書》作為記錄唐朝歷史的重要史料,成書于五代十國時期,當時天下大亂,各方勢力割據(jù),這部史書的質(zhì)量實在不忍直視,所以宋朝便決定重修《唐書》。
宋仁宗脫口而出:“你可以讓歐陽卿來修書?!?p> 劉沆很早以前就覺得論學識歐陽修絕對可擔此重任,但是自己又怎能做官家的主,所以就沒提過此事。如今修書進度緩慢,歐陽修即將前往同州,與其讓其去地方為官不如來幫忙修撰史書。
最近太多朝臣挽留歐陽修,他想著如果自己指名道姓要求歐陽修留下來修書,難免讓宋仁宗誤以為自己和其他朝臣一樣是為了做說客,反而會把事情辦砸,不如只稟明缺人,等官家決斷。
按照宋仁宗對歐陽修學識的了解,說不定就會選擇歐陽修,這樣既解了修書的燃眉之急,又可避免歐陽修被貶同州,一舉兩得。
果然如劉沆所料,宋仁宗當即想到了歐陽修。劉沆心頭一喜,神色卻沒半分流露,故作淡定對宋仁宗道:“臣聽聞歐陽永叔已收拾好行囊,明日會來向官家辭行?!?p> 宋仁宗震驚道:“這么快嗎?”
劉沆行了一禮,道:“臣懇請官家明日挽留歐陽永叔!永叔為人知恩圖報,必當對官家感激涕零,用心修撰《唐書》?!?p> 宋仁宗點頭答應。
歐陽修見宋仁宗突然變卦不讓自己去同州,問其緣故。
宋仁宗道:“《唐書》修撰進展緩慢,留下來幫朕修書吧?!闭Z氣誠懇,毫無半點架子。
歐陽修感激涕零,叩謝圣恩。
九月。
歐陽修被任命為翰林學士,兼任史館修撰。
于此同時,歐陽修的恩師晏殊返回汴京,被詔赴經(jīng)筵,按宰相禮儀賜坐席。
想當年,師生二人在考場初遇,年少的歐陽修見考卷題目為《司空掌輿地之圖賦》,當即存疑,直接去找主考官晏殊詢問題目所指的“司空”一職,是周朝的司空還是漢朝的司空。
晏殊大喜,此題本就是自己設置的一個坑,沒想到歐陽修是全場唯一一個發(fā)現(xiàn)自己設坑的考生,當即對這位年輕人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隨后歐陽修高中,成為晏殊的門生。
只可惜兩人因為性格問題,關系漸漸疏離,甚至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
性格尖銳直白的歐陽修一直無法認可圓滑、沉穩(wěn)的晏殊的行事做派,直到被貶滁州,被世道無情打磨了九年,歲月逐漸磨平其棱角,他終于理解了當年恩師的所作所為。
歐陽修聽聞晏殊病重回京,急忙前去登門拜訪,對這些年不成熟的行為賠禮道歉,師徒二人重修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