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后。
蘇軾正好休息，在館閣為官的從表兄文同親自登門造訪。文同才華橫溢，擅長繪畫，兩人之前同在館閣為官，閑暇時經(jīng)常一起作畫題字，怡然自得。自從蘇軾調(diào)去開封府后，兩人再也沒有約過。蘇軾因為向宋神宗上書后一直杳無音信有些郁悶，從早上便獨自待在書齋里看書。
文同來到書齋門口，敲了下敞開的房門。
蘇軾以為是家仆又來傳飯，低頭看著書，不耐煩地說道：“不是給你們說了嘛，午飯不吃了，不要再來打擾我！”
文同笑道：“好大的火氣。”
蘇軾聞聲朝門口看去，只見文同已走了進(jìn)來，急忙起身相迎?！氨硇帜阍趺磥砹?？也不打聲招呼?！?p> 文同笑道：“我這不是好久沒見你了，正好今天你我都休息，我就過來看看。我讓樊樓送了些酒菜，正好你也沒吃，來，我們一同享用。”
蘇軾語氣低沉道：“我沒胃口?！?p> 文同笑道：“你沒胃口，我有胃口啊，就當(dāng)陪我吃了。我們在哪兒吃？”
蘇軾道：“那就在這兒吧?！?p> 文同喚了聲門外候著的店小二。店小二進(jìn)來后按照蘇軾的吩咐將酒菜飯放到一旁睡塌之上的矮幾上，對二人道：“二位官人慢用，小的傍晚再來。”一般店家外送服務(wù)為了顧客吃的自在，都會過幾個時辰再來回收酒壺、碗碟之物。
文同揮了下手，那人便告退了。文同為蘇軾斟了杯酒，蘇軾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文同又為蘇軾斟了一杯，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我今天來找你是有事與你說。”
蘇軾再飲一杯，問道：“何事？”
文同見其為自己斟滿酒，正要飲第三杯，用手掌捂住杯口，對蘇軾說道：“你酒量本來就不好，先吃點菜墊墊，不然一會兒該醉了?！?p> 蘇軾推開文同的手，飲下第三杯，悵然道：“醉了正好，一醉解千愁！”
文同知其心中心中煩悶，將酒壇放到一邊，對蘇軾道：“我和你說正經(jīng)事兒，說完我陪你喝?！?p> 蘇軾將杯子放在桌上，用滲著血絲的雙眼直視文同，問道：“何事？”
文同道：“幾天前曾相公曾經(jīng)派人找過我，讓我給你帶句話，后來有事一耽擱我就把此事給忘了，結(jié)果前天王大人又派人來找我讓我給你帶話，王大人讓帶的話雖然和幾天前曾相公讓傳達(dá)的話意思不太一樣，但感覺是一件事，所以趁著你今天休息，我趕緊告之予你?！?p> 蘇軾疑惑道：“他們讓你告訴我什么？”
文同道：“曾相公讓你謹(jǐn)言慎行，少上奏章。他還說了當(dāng)時王大人要罷黜你的官職，官家也有些動怒，要不是被他攔著，只怕你已獲罪?！?p> 蘇軾冷笑道：“怪不得官家一直沒回應(yīng)?！?p> 文同道：“得虧沒回應(yīng)，這敢回應(yīng)，你就完了?！?p> 蘇軾道：“王大人呢？他又派人對你說了什么？”
文同道：“王大人讓你專心做好你推官的工作，少管閑事。之前咱們同在館閣為官的時候，我就勸告你很多次，少管閑事，你就是不聽。后來你去了開封府，我想著那里事務(wù)繁多，你那么忙總該消停了，結(jié)果你照管不誤！你非要落得和子由一樣的下場才甘心？”
蘇軾想起了遠(yuǎn)在陳州的蘇轍，傷心道：“不知道子由現(xiàn)在怎么樣了？”
文同道：“不用想都知道，好好的檢詳文字不做，推官也不做，如今去教書，心里能好過嘍？子由的前車之鑒難道還不夠嗎？你就安生點，少管些閑事吧。”
蘇軾質(zhì)問道：“這怎么能是閑事？我既食君祿，自當(dāng)忠君之事，豈能尸位素餐！”
文同道：“你這算哪門子尸位素餐??！開封府訴訟案件難免牽扯宗室、朝臣，你這段時間在開封府諸事處理得當(dāng)，整個京師的百姓無不對你拍手稱贊，連我身在館閣平時不聞窗外事的人都聽說了，你所作所為已經(jīng)對得起這份官服了！”
蘇軾不停地往嘴里送著菜，以此逃避回應(yīng)文同。
文同繼續(xù)道：“你看看這段時間我們送走了多少被貶謫的朋友，隔幾天一頓送行宴，你再看看朝中那些位高權(quán)重的官員們，哪個不是努力許久最后只得認(rèn)命，聽之任之。官家年輕，太想有所作為，新法勢在必行，你又何必給自己找麻煩呢！”
“可是……”
“沒什么可是！要是弟妹還活著肯定要批評你！”文同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此話后又有些后悔，呵呵一笑，道，“你呀，就干好你開封府的工作。沒事了，我們一起練字作畫，吟詩作對，不好嗎？”
蘇軾知道文同說的弟妹指的是已去世五年的王弗。他拿起文同放在一旁的酒壇，仰頭連喝幾大口，用袖子擦了下嘴，雙眼通紅地看著文同，哽咽道：“是啊，如果小弗在肯定不讓我這么做，她臨終前還千叮嚀萬囑咐讓我謹(jǐn)言慎行，時刻擔(dān)憂以后我又惹下禍端?！?p> 文同道：“你既知道，就該按照弟妹的意思去做。如今時運(yùn)不濟(jì)，你我但求平安。你在開封府為官，盡職盡責(zé)，上對得起官家，下對得起百姓，這就夠了。”
文同為人沉穩(wěn)，平日只做好自己在館閣的本職工作，絕不參與新法之事。蘇軾知道表兄的這種做法才是最安全的，可是他做不到，他和弟弟看到朝中不平之事，總是免不了直言進(jìn)諫。
文同見蘇軾低頭沉默著，繼續(xù)勸道：“你別忘了如今你家里還有個身懷六甲的弟妹呢！你要是敢出什么事，你讓她怎么辦，讓已故弟妹留下來的邁兒怎么辦！”
蘇軾握緊手中的酒杯，仿佛要將其捏碎，繼續(xù)緘默著。
文同為其斟滿酒，也為自己倒了一杯，“你想過沒有曾相公和王大人為何不約而同地找到了我，而沒有派人直接來找你？”
蘇軾何等聰明，怎會不知，回答道：“他們怕對我說沒用，所以找兄長你來勸說?！?p> “你明白就好。王大人既然有了罷黜你的心思，官家也對你有了成見，之所以沒有動你，還是惜才，你切莫將他們最后的耐心都磨沒了啊！你就聽為兄一句勸，安生點，好好做你的推官，別再惹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