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宅。
蘇邁命家仆將蘇軾放到床上,王閏之看著爛醉如泥的蘇軾,自言自語道:“怎么喝這么多啊!”然后對蘇邁道,“不管他了,邁兒,走,我們?nèi)コ燥垺!?p> 蘇邁站在原地愣神,對王閏之的呼喚無動于衷。王閏之走到蘇邁面前,拍了下他的背,道:“怎么了?不舒服嗎?”
蘇邁回過神來,道:“沒……沒有不舒服?!?p> 王閏之道:“那就好,我們吃飯去吧?!?p> 蘇邁點點頭,隨王閏之一同離開房間。兩人緩步朝飯廳走去,王閏之見蘇邁心不在焉,道:“去接你爹發(fā)生了什么事嗎?怎么一回來就魂不守舍的?!?p> 蘇邁道:“沒……沒發(fā)生什么……不……有……”
王閏之笑道:“你這孩子,到底有沒有啊。”
蘇邁道:“我今天去接爹,遇到了一名歌伎,和……和我娘長得一模一樣。”
王閏之忽然停下腳步,道:“怎么可能?”隨即自圓其說道,“這世上人這么多,長得有點相似也正常。”
蘇邁道:“不,不是像,是一模一樣。”
王閏之一邊往前走著,一邊寬慰著蘇邁:“你那時太小,過了這么多年,姐姐的樣子只怕有些模糊了,只怕那人也就是眉眼和姐姐有點像,你錯把她當成了姐姐的模樣。好了,別糾結了。”
蘇邁語氣堅定地說道:“不,我當年雖小,但娘的音容相貌怎會忘卻……而且……就算我記不清了,爹總不會記錯吧,那名歌伎說爹也這么認為?!?p> 王閏之再度停下腳步,震驚地看著蘇邁,道:“子瞻也……也這么覺得?”
蘇邁點點頭,道:“她這么告訴我的。”
王閏之思索片刻,盤算著改天定要見一下這名歌伎,轉(zhuǎn)念一想,自言自語道:“子瞻不會是專門去看她的吧?!?p> 聲音雖小卻被蘇邁盡收耳底,蘇邁解釋道:“我問過了,爹不是去看她的?!?p> 王閏之聳聳肩,笑道:“如果她真的和姐姐長得一樣,子瞻去看她也正常。對了,你等哪天有機會了,把她請到家中,我想見一見?!?p> 蘇邁道:“好,等明天爹去衙門了,我讓人把她請來?!?p> 王閏之點點頭。
翌日。
蘇邁命家仆將王朝云請到家中彈曲兒。王朝云除了在如畫樓或者西湖的花船待客,有時也會被人請到家中彈曲助興。她抱著琵琶隨家仆來到王閏之房中,行了一禮,低頭沒有直視對方,問道:“大娘子想聽什么?”
王閏之見對方一直低著頭,道:“抬起頭來?!?p> 王朝云去年在吉祥寺偶遇蘇軾、王閏之時離得太遠并未看清王閏之的容貌,此次抬頭直視對方,忽然有種萬箭穿心之感。
這種悲痛中又隱隱有些喜悅的感覺好奇怪?
為什么見到這一家人會這么難受,之前見蘇官人是這樣,昨天見到他家小官人也是這樣,今天見到他大娘子還這樣?
我到底怎么了?
王朝云一遍遍地問自己。
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當她直視王閏之時,對方竟潸然淚下。
王朝云愕然,平復下自己的情緒,對王閏之道:“大娘子您沒事吧?您想聽什么曲子,妾身好彈奏?!?p> 王閏之搖搖頭,走到王朝云身邊,拉著她的手,道:“你不用彈奏,就這樣陪著我就好。”她知道眼前之人不是王弗,可看到對方的容貌仿佛故去八年的姐姐重新回來一般。
王朝云將琵琶放下,和王閏之一同在桌邊坐下。王閏之緊緊地握著她的手,道:“昨天邁兒提及你,我還半信半疑,沒想到真的一模一樣?!?p> 王朝云回想著昨天來接蘇軾的那位十來歲的少年,問道:“邁兒?昨天來接蘇官人的那位小官人?”說完覺得自己身為一名歌伎突然問這些實在有失禮數(shù),急忙道,“妾身唐突了。”
王閏之搖搖頭,道:“無妨。對,他就是我姐姐王弗唯一的兒子蘇邁。”
王朝云不明白每次一提到蘇邁內(nèi)心總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異樣之感。
兩人閑聊許久,王閏之依依不舍地命人送客。王朝云出門上了馬車,馬車緩緩行進在街道上,她看著后退的街景,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的失落感。蘇邁一直在書齋讀書,心卻早已飛到屋外。他知道王朝云來了,很想去看看,可是理智告訴他去看了又有什么用呢,她不是娘,看了只會徒增傷感罷了。
晚上,蘇軾從衙門回來,飯菜上桌,王閏之和蘇邁竟不約而同地發(fā)起呆來。蘇軾笑道:“今天的飯菜不合胃口嗎?”
王閏之道:“沒有啊?!?p> 蘇軾笑道:“我看你倆都沒心思吃飯?!?p> 王閏之看了眼蘇邁,道:“沒事,我們倆午飯吃的晚不太餓。邁兒,快吃飯。”
蘇邁哦了聲,低頭吃起飯來。
立秋。
炎熱的夏季悄悄遠去,但余熱尚在。杭州連日未降雨,蘇軾帶著錢塘縣令周邠、仁和縣令徐疇一同去天竺山祈雨。幾人祈雨后天色已晚不便回城,只得借宿靈隱寺。
用過齋飯,幾人來到禪房休息。
夜深人靜,禪房內(nèi)徐疇鼾聲如雷,蘇軾輾轉(zhuǎn)反側(cè)無法入眠,悄悄起身披了件衣裳,在禪房外的空地上漫步著。
走得有些累了,他席地而坐,抬頭仰望浩瀚星空,低聲吟誦道:“百重堆案掣身閑,一葉秋聲對榻眠。床下雪霜侵戶月,枕中琴筑落階泉。崎嶇世味嘗應遍,寂寞山棲老漸便。惟有憫農(nóng)心尚在,起瞻云漢更茫然?!?p> 不知何時,周邠已出現(xiàn)在蘇軾身后,低聲道:“大晚上的不睡覺在這兒吟詩。”
蘇軾拍了下地面,示意他在旁邊坐下,道:“睡不著就出來走走。希望我們今天能感動上蒼,早日降下雨來。”
周邠道:“會的。好了,別擔心這些了,說說你自己吧?!?p> 蘇軾疑惑道:“說我什么?”
周邠道:“當然是說你和王行首了?!?p> 蘇軾呵呵一笑,道:“我和她有什么說的?!?p> 周邠笑道:“你不是對她很感興趣嗎?不如納她為妾好了。我調(diào)查過,王行首只賣藝不賣身,平時接客也只是彈琴賦詩等高雅之事,陪的客人也大多是文人或者官員,而且她家中只有一個母親,前幾年已經(jīng)去世,也無什么后顧之憂,你大可以放心納入家中。”